第23章 兄择弟秘
“水、水……”
铺有锦绣织布的软床上，嘴唇发白的陈仇永艰难转头，沙哑地说着。
守在一旁的个半大小子不断地往下垂着头，昏昏欲睡。听到似乎有声音传来，他抬起黏住的眼皮，只一眼，如当头冷水，脑中顿时清醒。
他没去管陈仇永说着什么，而是忙奔出房间，口中大喊，“二当家醒了，二当家醒了！”
过了片刻，老狮匆匆赶来。床上的陈仇永在喝了水对付几口吃食后也缓了过来，不再那么虚弱。
老狮坐到床边，严厉的眼神把几个正服侍陈仇永的人赶了出去。
房门关上，老狮看着瘦了一圈的陈仇永，轻轻一叹。
“二弟，你受苦了。”
说来也怪，不知这陈仇永到底是心狠若铁，还是恨意通天。前脚刚回到黑风寨，后脚便把所有的事全告诉了老狮，绝不肯向南佛斋砚寺妥协。
邱先浩警告他说不要动歪脑筋也不是有假，话出了口后，心口便像被火烧虫咬似的，直抽抽地难受，比之前在寺中还要痛苦。
陈仇永不得不长话短说，把事情缩略一番，然后求着老狮杀了他，给个痛快。
当时老狮看着自己的这位兄弟那生不如死的一幕，心中也是悲痛不已。不过他并没有遂了陈仇永的心愿，而是不知从哪找来一大堆大补的药材丹丸，跟他说，“兄弟，我知道你有一手食疗补伤的本事，断肢重生也不在话下。”
老狮从腰后拿出把小刀，咽了口唾沫道：“等下老哥给你挖心去虫，你什么都不要管，只需撑着，然后把这些东西全往嘴里塞。”
那时陈仇永眼神涣散，白胜雪的脸上汗津津的。老狮直接一巴掌扇了过去，“听见没，还想报仇就给我死撑着搏一条生路出来。”
话一完，老狮不再耽搁，也不去管陈仇永听没听见，答不答应，立马动刀往他胸口刨。
这中间的痛楚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当老狮除掉心上的虫时，陈仇永头已歪一边，嘴旁是没嚼烂的人参，鼻前早没了气息。
就算如此，老狮也还是没停手，把心安回胸口，再抱起那些药材一股脑地往陈仇永嘴里塞，权当尽人事，听天命了。
这个天马行空，不是办法的办法最后还是保下了陈仇永的性命。只是身体亏空，本源受损，不说道行寸进，哪怕是恢复成巅峰状态，说不得也是天方夜谭的事。
“哪的话，能保住性命就是齐天的鸿福了。”陈仇永脸上挂着不知是庆幸还是苦涩的笑容。
“哀莫大于心死”，老狮的心间忽然晃过这句话。他冷哼一声，抬手抓住陈仇永的胳膊，道：“仇永，告诉哥，你想报仇吗？”
陈仇永眼中闪过寒光，“想！”
“想到什么程度？”
那像是从地狱中被火焰焚身的恶鬼发出的恶言，“假使能让他们受我万一之痛，仇永愿粉身碎骨，永世不得超生。”
老狮深深地看了眼陈仇永，重重点头，“好！”
陈仇永不是傻子，他带着点殷切的期盼道：“大哥，你说这话是……”
“我帮你一把，但答应我，毁了南佛斋砚寺后便马上离开这，不要再回来。”老狮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为什么？”陈仇永想都没想，不假思索道。
“这里已成是非地，留在这的人不管是谁，都会被卷进漩涡，撕成碎片。”
陈仇永沉默了，他相信老狮的话。他这位大哥很是厉害，武艺极高，几可近道，能够看到些不可言的预兆也是正常。
“既然这样，我们干脆……”陈仇永不忍让老狮困死在此，开口道。
三十年来的交情，老狮知道陈仇永要说什么，打断了他的话，“我不能舍掉黑风寨，就像你不能抛掉复仇。”
陈仇永笑着闭上了眼。
就这样，事情敲定下来。老狮的腰陡然弯了弯，脸上轻松，“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黑风寨上下百多个妖，为什么我偏偏把你这个不人不魔的东西当做了兄弟。”
“因为我救了你的命？”
“哈哈哈，我可是妖，吃人的妖，这点恩情对我来说算什么。”老狮张开的嘴中露出了森森白牙。
陈仇永摇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
“因为我佩服你。”
“佩服我？”陈仇永奇怪地看了眼老狮，刚要出言调侃几句，但看到他严肃的面孔，还是没说话。
老狮颇为匪气地扭了扭脖子，发出一串骨骼脆响，“老子在这世上混了足足七十六年，见过的人很多，可细看却是千篇一律，徒惹人生厌。”
“就比如鄞州这地。佛寺、官府、异教、寨中，一群坏种，区别只是表面上到底装没装罢了。”
陈仇永自嘲道：“他们是坏种，我就不是了？”
老狮轰然大笑，脸上带着一丝不屑道：“就你，还坏种？”
“报仇，狠不下心，不忍坏了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当匪，性子纯良，不做烧杀劫掠的事，甚至于还把自个的钱全捐给那些受苦人。”
说到这，老狮不住摇头，啧啧啧地嘲讽着。
“可要做个好人吧，你跟我们厮混在一起，不说共犯，可坐视不理还是逃不掉的。”
“在仇怨与情谊、情谊与公义之间晕头转向，陈仇永，你这人可真是拧巴得紧啊。”
床上的陈仇永被戳破那些个藏了不知多少年的隐秘之后也不惊恐，只是无力地苦笑。
“要么，你就为了复仇百无禁忌。要么，就做个匪徒逍遥自在。不过要我说，最好的还是你最开始打算的那样，撺掇我们和那佛寺反目。既能复仇又可以让百姓不受妖魔之乱，多舒心。”
老狮瞅了眼脸色灰败的陈仇永，叹口气，“哪像你这样，小孩似的什么也不想丢，什么也抓不住。”
“正好这次起了大变故，我索性帮你选了。放出深窟下压着的东西，灭了那佛寺，之后离开鄞州，别再去管剩下的破烂事，只为自己舒舒服服地活完这辈子。这岂不痛快？”
陈仇永其实心中还有很多的考虑，他放不下老狮的安危，也担心那放出的东西为非作歹。可终了，一声轻轻的“嗯”便是他的回答。
“总算聪明一回了。”老狮从腰后拿出一个黑色物件，将其丢到陈仇永床上。
“明日你把这东西抛进深窟，然后就走吧。”
物件被陈仇永拿在手中，那是块造型古朴的令牌，非金非木，上面刻着几个含义不明的字符。
“要结束了？”
老狮挑挑眉，洒然道：“最晚明天午后，横行鄞州北部几十年的黑风寨便没喽。”
“寨里有几个跑了？”陈仇永掂了掂手中的令牌，问道。
“我没跟它们说实话。”
“嗯，你要它们跟你一起为这寨子陪葬？”
“当然。”笑着丢下这话后，老狮便离开了。
夜色沉沉，可今晚却少有人入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