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风,雪,缠绕心脏的荆棘。
橡胶、弹簧、握持手柄、环形金刚石串珠、可以承受数吨重压的柔性钢丝绳,由以上这些东西组合,用于分割钢铁岩石等冷硬物质的绳锯,就是混藏在我慌忙中随手抓取的那把螺丝里,给我指尖留下血点的可爱物件。
穿过囚禁魂灵的腑脏地狱,触及豺狼的秃毛尾巴,我把绳锯的一头迅速绑在了上面,另一头则........
抬起脑袋,眼睛看向在呼啸风雪中狂舞的猩红剪影。
此时的豺狼正在进行主题为「挣脱牢笼」的实景表演,它倒悬在空中,身体扭成潦草的曲线,脊柱弯曲近乎对折,以此使得嘴巴和前肢能够凑向困扰它的绳锯。
它的表演确实卖力,充斥着一种野性之美,可就结果来看,这并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的效果。
不断重复张开闭合动作的锋利牙齿,在面对钢丝绳坚韧的金属纤维时失去了作用,急骤挥舞的爪子也只能在其表面,迸溅几丛转瞬即逝的微弱星火......
这一系列出于自救目的的操作,反而使得缠绕的绳锯越收越紧,其上环穿着的人工金刚石激烈碰撞,来回扯拽摩擦,完成简短有力的做功运动,轻而易举便切了皮肉,勒进尾骨嶙峋的沟壑,滚烫的鲜血顺着伤口肆溢。
目光顺着绳锯继续向上。
风力助推轮轴带动杠杆,炽热的蒸汽顺着分支管道深入立牌核心,唤醒休眠机械的老旧程序,动能忤逆重力的法则,右臂不再经由短促的轨迹进行小幅度的上下摆荡,继续不断攀升。
估计用不了多久,它便能够回到肩膀位置的收敛槽,经过入口上下额片安装的,细长尖锐的钢针簇成的毛刷,好好收拾一下荒废岁月累积下来的暗红色氧化锈迹,还有那颗存在于虚无的疲惫心灵。
不过对于此刻悬挂在右手指头上,由血肉骨骼塑成的生物来说,这大抵就不会是一次愉快的体验。
收回视线,在野兽血浆的洗礼下,经受不知是第几次重创的身体逐渐恢复知觉,我扶着冰冷的岩壁,一点点挣扎着站起来,扣去堵塞鼻息的血痂,深吸一口令五脏六腑都在叫骂的寒风,意识瞬间清醒。
来到管道边际,看向冰原,染血的嘴角扯动,露出发自内心的欣慰笑容,我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或许是因为供能充足,或许是由于压抑已久的缘故,下扉门正在迅速开启,再有......
吼!
伴以碎石滚落与金属摩擦的背景音,头顶降下惊怒交织的嘶吼,回望。
此时的立牌右臂已到来轨道预设的终点,完全伸展,向着收敛槽回缩,生锈斑驳的机体与铁刷发生剧烈的摩擦,迸溅的火星充盈成一团危险的星云,它们期待血肉生物的加入,为其添加一抹别样的妖艳血色。
豺狼终于是放弃了与绳锯的无用角力,它摆荡身体,将自己凑向岩壁,试图用爪子止住继续向上力量,触碰,阻力生成,身形为之一滞,它成功了?
不.......
受力,指骨断裂,利爪崩飞。
一切只是徒劳,越是升高,岩壁便被风霜打磨的愈加光滑,除却留下几道浅淡的痕迹便再无其他。
吼!
经过短暂的迟疑,豺狼似乎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它再次弯折脊椎,将残缺的锋利之物上凑,不过这回它瞄准的不再是恼人的链锯,而是它的....尾巴。
寒芒闪过,皮肉开绽,染血的森白尾骨顿时暴露在寒风之中,豺狼也因剧痛发出哀嚎,可这心肠狠毒的畜生没有丝毫停顿,向着伤口继续挥舞着爪子。
攀升继续,收敛槽吞没了右臂桡骨,与手指只剩不到几米的间距,星火簇成的云朵亲昵地向豺狼张开怀抱,触碰,饶是它有着极为厚实的表皮,但在这极高的温度面前也瞬间皮开肉绽,升腾焦灼的焦黑烟雾。
一节出现裂痕的尾骨,吞没到达手指骨节的收敛槽,下降到不足十米位置的下扉门....毫不相关的事物被编织成一条称命运的绳股。
不,等等,似乎还缺了点什么。
缺了.......
吼!
头顶再次传来豺狼的嘶吼,这次的吼声怒气消退,却是夹杂了一些异样的情绪。
那是......
求救。
轰!
随着一声巨响,整个冰原都在发生剧烈的晃动,庞然的臃肿肉山击碎坚冰,破水而出,那是潜伏已久的最后一只猪头鲨——倒三角!
与此同时,骨头断裂的声音被风雪淹没,失去尾巴的癫狂野兽向着我所在的位置急坠而下。
这一切来的实在太快,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再度被风雪吹灭,尽管意志对身体下达躲避的命令,可瘀伤的筋肉与折断的骨头都在劝我放弃抵抗。
岩壁之上,猩红炼狱于我上下延展。
且下方的倒三角是紧贴岩壁而来,岩壁上海洋生物的遗骸,珊瑚,苔藓,还有盘结的蒸汽管道都被这不可阻挡的力量碾成齑粉。
下扉门再度失能停滞。
一切努力尽皆消散。
而就在我松解紧握的拳头,听从伤痕与疲倦的劝阻,想要放弃这漫长的挣扎时,由黄铜管道与扩音器发出的重复之音,再度出现在我的耳畔。
文登港欢迎您!
文登港欢迎您!
.......
厨师小姐,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对相同事物的看法会随着心境出发完全相反,甚至是对立的转变,就比如说人形立牌这该死....不,可爱极了的欢迎声,简直比酒馆站台上盲人乐手弹奏的吉他曲还要动人。
于此,左臂降临。
丢掉印章,撕毁名为放弃的临终宣言,意志战胜躯体,纵身一跃,与利齿擦身而过,我死死抓住左手脱落颜色的指尖,离地,上升。
身后,豺狼似乎察觉到事物的变化,企图在空中扭转身形,可这一次,法则无情回绝,腾空的倒三角更是无动于衷,甚至颚骨延展,将嘴巴延展至极限,它有着近乎悲悯的平等观念,对于吞入肠腹的东西,它不在乎到底是渺小的人类,还是它的...同伴,不,干粮。
猩红交织,豺狼落入利齿丛林,大嘴闭合,咀嚼,吞咽,冲击的势能消退,倒三角坠向海面,溅起冲天水花。
瞬息,我已完全攀附在立牌的左臂,顺着既定的轨道迅速向上抬升,随着机械一同完成向左摇摆的任务程序,不过在那之前,我要面对和豺狼相同的梦魇——收敛槽。
人形立牌手臂的运行轨迹呈半圆,右至连通上扉门的蒸汽管道,左至上扉门的顶部区域,每次到达垂直状态时,都会短暂缩进收敛槽,然后再从收敛槽点另一头伸出。
所以我必须......
迅速上升,转瞬之间,位于食指尖端的我已穿过云层与冰霜,抵达这泠冽冰原的顶峰,如果这不是我的真实经历而是电影的话,这里应该恰好经过一只振翅的飞鸟,可惜,这并不是。
急速向下。
沉重的压力摧残着每一根骨头,无害的雪花凝成刀子划破面颊,听力消失,我的耳朵亦被风中怨魂的双手捂住,眯成缝隙的视线更是被一片纯白所充斥。
感官被法则剥离,我只得凭借深深烙进脑袋里的画面和纯白中隐现的朦胧物体判断当前的位置,直至燃烧的星云刺痛了我的眼睛。
跳!
肌肉说到。
等。
快跳!
骨头叫骂!
再等等。
快他妈地跳!
灵魂在哀嚎。
给我等!
飞溅的火星将我的毛衣点燃,灼烧的苦痛让我不可抑制的发出喊叫,可我依旧坚持让身体保持屈蹲的姿势,等待。
等待。
皮肤灼红,涌现水泡。
等待。
头发在燃烧。
等待。
就在触及星云的一刻,右侧的纯白中阴影浮动。
就是现在!
蓄势已久的双腿发力,我飞身一跃,抓住朦胧之物。
云消雾散,残缺的笑容将我包裹,在进入收敛槽被扎成刺猬的前夕,我抓住了属于立牌的一颗泛黄门齿。
空悬在半空,咬牙支撑等待着手臂的再次出现,直到此时我才获得短暂的时间将视线重新投向冰原。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厨师小姐,时间是流动的,并不只有我在为活下去而努力。
冰原之上,供能管道被完全破坏的下扉门卡在了五米的位置,可皮帽子已经通过舵手制作的钩索率先爬上了扉门,他正牟足了力气将瘸腿的舵手连同其背负的夹克一同上拽。
可就在其不远处,由倒三角造成的冰窟窿已不再有血泡上涌,随之,锋利的背鳍穿透冰层,向着扉门破浪前进。
眼睛再次看向半悬在扉门外缓慢抬升的舵手。
来不及了。
怎么办?
程序卡,差分机,控制室,蒸汽管道,程序,上下扉门.......
大脑飞速运转,我的眼睛在冰原上下来回扫视,企图找到困境的解决办法。
此时,风向又变,遮挡上扉门的风雪风消雪退,在管道的供能下,上扉门仍在处于不断上升的状态。
瞳孔紧缩,一个疯狂的想法出现在我的脑海。
能成功吗?
我不觉吞了吞口水。
脚下传来齿轮啮合的声响,左臂即将出现,我抓住笑容牙齿的双手也已到了脱力的极限,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思考。
大不了.....一起死。
左臂伸出的同时,我松开了手,下坠,稳稳抓住,左臂开始执行到达上扉门顶端的程序。
划破云雾,手臂的行进速度很快,但比之飞驰的背鳍还是有着很大差距,冰层裂痕延展,显然倒三角已经有了再度插上翅膀的打算。
X!
不管了,拼了,拼了。
一起死!
待手臂完成伸直,我也不再爬伏在手臂,而是直接起身,在这高悬于数百米高空的危险独桥上,全力狂奔!
快!
快!
快!
随着距离的缩进,我已能完全看清上扉门顶部的全貌,眼睛迅速锁定我预想中的东西。
左臂手指尖端距离它还有数米的距离,冰层下的背鳍距离扉门也已近在咫尺,而舵手与皮帽子互相伸向对方的手指也即将触及。
没有丝毫犹豫,到达指尖,后腿发力,再度起跳,双手向前,触及,抓握。
手指,牙齿,这一次我抓住的不再是人形立牌的某种褪了色的钢铁肢节,而是一种柔韧之物——缆线。
并连上扉门与蒸汽泵的缆线,在第一次的上扉门下坠中便已经处于断裂崩断的边缘,只余下一点纤细黄铜丝缕的脆弱链接,只需要一阵恰好经过的风,或是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
我是疾风,亦是稻草。
丝缕断裂,抓住缆线的我与失去蒸汽泵抬升的扉门——坠堕。
舵手抓住皮帽子的手,抵达下扉门。
冰层碎裂,倒三角腾空而起,向扉门飞去。
猩红幕布笼罩扉门上的三人。
上扉门冲破层层阻挡的制动钳,下坠,下坠,下坠。
无形的时钟停转,空间与时间于此刻交融。
摆荡,松开抓住揽胜的手,我冲入下扉门,带着其上三人向左翻滚,脱离关乎死亡的猩红帷幕。
时针复转。
轰!
骨头碎裂,碎肉飞溅,天空下起猩红的血雨。
1米。
足有千斤之重的上扉门在这微毫的间隙给我们留下了生的空间,而阻挡它进一步行进的倒三角除了那颗卡在正中的凹陷猪脑袋,其余的部分都已被挤压成不可辨认的模糊烂肉。
骨头的断裂仍未休止,扉门的完全闭合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得赶快离开。
不再去管身后倒三角的残骸,我想要寻找舵手的身影,刚才那种情况,根本无从控制力量,我如同一颗滑出膛口的炮弹,径直撞向人群。
恍惚之间,我看到扉门边沿飘忽着几根颤抖的手指。
不敢迟疑,我挣扎起身,弯腰向前,却正对上同样爬将起来的皮帽子,他的结实身板抵住了炮弹的袭击。
四目相对,看向他手中的那把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该死长柄锤,我身体立刻紧绷,腿脚分开进入战斗状态。
是的。
我这回依旧没有武器。
扉门边沿的手指已抖得像筛糠,不能再等,我紧攥拳头硬着头皮冲向皮帽子。
交错,预想的攻击并没有到来,我与他擦身而过。
扑倒,在手指彻底松解前将其一把抓住。
不是老树枝?
手上传来的触感,让我有些错愕,向下看去,风雪中,那张属于手指主人的惨败面容,是....夹克。
哈,不得不说,这家伙醒得可真是时候。
瞬间明白过来的我,向后侧目,只见皮帽子同样抓住了某条手臂。
枯瘦,干瘪,骨节明晰。
老树枝。
再次与他对视,我当然明白他眼神中的意味。
你他妈可真沉啊!
我一边吐槽,一边全力向上拖拽夹克的身体。
舵手同样如此。
突然,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的,我越过在皮帽子,看向他身后近在咫尺的肉山,它似乎在.....呼吸。
倒三角还活着?
不对,那只肚子动了一下。
可能是因为风。
不....那是从里....
不好!
快跑!反应过来的我冲着皮帽子大喊,可惜已经晚了。
噗嗤!
穿刺声响起。
锋利的爪子径直贯穿了皮帽子的后心,撕扯,胸腔空洞,心脏消失。
咀嚼,吞咽。
豺狼,那是经历利齿丛林与胃酸地狱却仍不愿接受死亡结局的浴血凶兽。
血浆喷溅,皮帽子跪倒在地,抓住舵手的胳膊有了一瞬的松解,可他紧接着又在下坠前,揪住舵手的衣领。
他并未回头,依旧用那双快要涣散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我明白,我他妈当然明白。
皮帽子!
在夹克撕心裂肺的呼喊中,我终于把他拽了上来,同时皮帽子也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舵手和钩爪绳索抛向我,转身,怒吼着向豺狼扑去。
接住舵手,死死抱着挣扎的夹克,顺延绳索,最后看了眼与豺狼在地上翻滚的皮帽子,不再犹豫,向内湖进发。
只是行进一半,历经磨难与岁月腐化的麻绳便再难支撑,坠地,脊背与松软雪堆接触。
推开差点把我压死的夹克,他似乎又陷入了昏迷状态。
我走向先我一步起身的舵手,拍了拍他身上的雪花,他没有理我只是有些呆滞地向着内湖的雪幕。
怎么了?
他没有说话。
喂,老伙计,怎么回事?
他的手指颤抖着前伸,指向遮蔽空间的雪幕。
雪幕?
不.....
那是......海浪?!”
为了好看,把开门的机关设计的过于复杂,到最后自己都快整不明白了。
一遍一遍捋,一遍一遍改,最终弄出了这么一个自觉还算有动态感的场景。
晚间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