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只是想喝一杯加冰的海草酒
内城
月亮湖
帕卡家族颇具哥特风格的城堡便坐落在泛着绿意的湖畔,至于月亮湖,作为岛屿内的唯一淡水来源,帕卡家将其占为己有也算不上什么奇怪的事情。
当然,他们也并未完全丧失分享的欲望,不可再稍加利用的污水会通过埋藏在地下的错综管道送往外城。
回到眼下,此时,一股异常压抑的氛围正笼罩在这片银湖岛的权利中心。仆役眷属们皆压他们的低脚步,收敛他们的气息,小心翼翼地处理手头繁杂的事务,生怕一个不小心召来主人的侧目,让其心头凝聚的怒火找到发泄的契机。
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一处装潢考究的会议室,帕卡勋爵坐在椭圆长桌的首座,背靠高椅的羊头浮雕,右手托着一杯红葡萄酒,左手因匍匐松弛而凸显的指节有节奏地敲击长桌的红木釉面。
这里是黑暗的纬度。
屋顶的水晶吊烛并未点亮,勋爵凝视着眼前的黑暗,回忆白天那场极不愉快的会谈。
“这是一场意外。”
那个狡猾的家伙坐在他那张毫无品味的弧形桌后面,自己刚一进门,他便用实在算不上恭敬的眼神上下打量。
沉默片刻,自己却也只能强压心头怒火,缓声道:“对,只要不影响我们原先的协议,这确实是一场意外。”
“当然,这毫无疑问,只要它符合联盟的律法,银湖岛船舶行会与帕卡家族之间的合作依旧会保持愉快,不是吗,勋爵大人。”
“我们签下了那份该死的协议!如果你的尖脑袋里只剩自大,我会慷慨的给你提个醒,戈多副会长。
请记住帕卡家与主岛那位的深切友谊。”
间隙。
戈多用拇指抚平领带上的褶皱,他慢慢站起身。
不知怎么的,他那在自己印象中全然符合“矮小”“萎靡”词汇的身材却突然有了几分挺拔的意味。
随着戈多拖动他的那条病腿迈向自己,他的举止越来越不符合一位下位者应该保持的谦卑姿态,他甚至不再用那副有气无力细的嗓子,声音冷硬,有力。
“作为你好心提醒的回报,我也帮您回忆一下协议的一些细节。
那是你和原会长私下签署的,没有联盟的公正,签约地也许是在你家里的某张长酒桌,落款的字母也不会组成我的名字。
至于您所提及的友谊。
我当然知道帕卡家族每年为了维持这份“珍贵”的友谊要为那位送去多少献金。
这次前往费马的客船的船舱几乎都改成了储物室,嗯哼,这又会有多少呢?
我相信那位如果看到的话,你们之间的友谊一定会再深厚上几分,可.....
他看不到了不是吗?
希望你们维系友情的方法不单只有这么一种。
再全凭好心的多说一句,据我所知,帕卡家的那张租岛协议的期限......”
戈多撇了眼桌上的日历。
“当然我的担心肯定是多余的,相信帕卡家族一定有充裕的资金在到期前续约。
那么船舶行会就不用再增加些不必要的工作,重新负责银湖岛的治理了。”
“戈多,你!”
砰!
回忆至此,帕卡勋爵再难自持,他将酒杯摔向地板,玻璃瞬间炸裂,残存的酒体浸染了米白色的羊绒地毯。
这一突如其来的暴力行径,让一旁站着的,本就恐惧的勋爵长子“猪耳朵”,抖得像筛糠,更加低垂他的那颗硕大的猪脑袋。
用方巾擦拭指间的酒渍,勋爵的口腔中的牙齿因过分用力而咯吱作响,在私下,他已很难掩饰对自己这位长子的厌恶情绪。
可因为一些缘由,比如他的爵位是从猪耳朵的身患残疾的母亲那继承过来的。
所以在外人面前,他仍不得不做出一些牺牲,继续扮演慈父的角色。
“该死的,你....”
敲门声让勋爵的训斥戛然而止。
“进来。”
他将揉成团的方巾往猪耳朵脸上一丢,清了清嗓子,立刻便恢复成往日的威严模样。
雕花扉门被推开了恰到好处的一角,身着制服的影子被走廊内的火光拉得修长。
管家。
他走了进来,欠身,忽视猪耳朵,走到勋爵身后的吧台,为其重新倒了一杯葡萄酒。
“老爷,都办好了。”
“嗯,伊莱斯什么时候到港?”
“没有,二少爷搭乘另一艘船去了“墓地”,您知道,那群水民现在的情绪......二少爷正在尽力“安抚”。”
“嗯.....小戴尔呢?”
“小少爷去了曼森医生那,您知道的。”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老爷。”
扉门无声闭合,室内再次陷入黑暗的境地。
“闭嘴。”
不再去聆听猪耳朵喉咙发出的颤音,勋爵抿了一口葡萄酒,不知怎么的,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在戈多办公室偶遇的家伙的身影。
他是什么时候上岛的?
勋爵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可惜没有答案。
算了。
他将葡萄酒一饮而尽。
对于死人,他不应该在意。
——
外城
矮熊酒馆
马修坐在他的老地方,要了一杯加冰的海草酒,当然,早早打包好的蛋糕已放在桌角。
两块。
“真不知这条狗胃里到底能装下多少东西。”
他摩挲着玻璃杯发散着冷意的杯壁,用余光四下打量。
今天的酒馆有些冷清,客人并不算多,更是没了醉汉对于世界认识的高声演说,难得的清净。
头顶的吊扇悠悠转动,吹着小风,墙上的煤气灯配合留声机喇叭传出的慵懒爵士忽明忽暗。
唔,美好的晚间时光。
马修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转动的指针,此时距离11点还有近3个小时。
来得及。
喝掉最后一口辛辣的液体,马修晃了晃杯中尚未消融的冰块,示意酒馆老板再来一杯。
也许是因为今天的客人实在是少得有些可怜,不见侍从的身影,对了,还有那位尽责的酒保。
不知怎么的,身后的酒馆门不知何时也悄然闭合。
而且老板似乎没听见冰块的呼唤,依旧塌着身子站在吧台后,低头擦拭那个已经变得透亮的高脚杯。
“老板,再来一杯海草酒。”
马修的并不算大的声音在这静谧一刻显得有些突兀,它成功引起了酒馆老板的注意,也引得零星客人的侧目。
擦拭停滞,猛然抬头,老板的脸上的表情恍惚间带着几分错愕,他环顾一圈将视点落在马修身上,然后慌忙驱动面部肌肉挤出十分勉强的笑容。
“抱歉,这就来。”
酒馆老板先是往玻璃杯里放了两块削好的方冰,见酒瓶见底,好半天才从身后的货架找到存货。
取下,想要倒酒,可他手里握着的开瓶器却怎么也插不进那枚该死的橡木塞。
马修挠了挠头,翘起腿,两个胳膊分别搭在椅背,慵懒依旧,却已将客人们悄悄打量了一番。
所有人都身着常见的黑色长袍,将面容与表情掩盖在帽兜的阴影下,可却无法隐藏袍子下那迥异于酒鬼病佬的紧绷肌肉。
在他右手边最近家伙,握持玻璃杯的手,手指骨节粗大异常,皮肤粗糙,更是呈现紫红的模样。
经常前往码头取货的马修对此异常熟悉,那是常年经受海风洗礼与盐碱侵蚀的海洋馈赠。
且刚才一进门,马修便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海腥味儿,敏感的鼻子告诉他,那是不属于银湖岛的味道。
碰!
几乎使出全身气力的酒馆老板终于拔出了木塞,顾不得擦拭溅进眼睛里的泡沫,他将玻璃杯倒满,深吸一口气,迈着有些蹒跚的脚步走向马修。
刚才的一番操作,已经让他的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依旧保持着方才僵硬的笑。
突然起身,马修张开双臂快步迎向老板,他能感受到,他的这一举动让周遭的视线变得更为集中。
“我的老朋友,你最近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因为生意不好?嘿,这年头,不都这样。”
马修不由分说地从老板手中夺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酒馆老板的嘴巴张合不断,想要说些什么,可字词都卡在了喉咙里最终只发出支支吾吾的模糊音调,突然,他的耳边响起马修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话。
“趴下。”
“...什么....”
嗖!
抬手,马修将玻璃杯砸向墙上的煤气灯。
一瞬,光明消失,黑暗降临。
同刻,四面八方乍现锃亮的火舌,由子弹汇成的骤雨于二人的所在交汇。
玻璃破碎,板材飞矢,酒馆的静谧氛围在此刻彻底消散。
不知何时,声音与乍现的火光终于平息,一根不知从何处抛来的荧光棒在地板旋转片刻,随后发出具有迷幻色彩的光芒将环境照亮。
一片狼藉。
折断的木板与碎裂的酒瓶散落一地,地面尽是单孔与火药灼烧过后的焦黑痕迹,可在狼藉的中心却独独缺少了主角。
那两个人呢?
清洁火药残留与换弹声从暗地响起,马修·拉斯特先生从吧台后站起身来,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随后轻轻踢了一脚身旁蜷缩成团的酒馆老板。
“喂,我能来杯这个吗?”
他指了指倾斜货架上的那瓶幸存的酒。
“你.....你....”
酒馆老板对马修这与所处危急环境完全不符的态度震惊到说不出话。
今天是周末,本来是个赚钱的好日子,可今晚自己刚一开门,就被漆黑冰冷的枪口顶了脑袋,毫无疑问,枪里是有子弹的。
因为试图反抗的酒保还有逃跑的侍从都替他验证过了。
经过极为短暂的交谈,他知晓了今晚的开店任务——等待一位熟悉的常客的到来。
“他们.....他们的目标....杀...你。”
“嗯,嗯,知道,那我打开了。”
马修说着便自顾自地拿起那瓶酒,两指一捏,轻松拨出木塞,咕咚咕咚地喝掉一半儿,才恋恋不舍地将其放下。
擦了擦嘴巴,马修笑着冲着黑暗开口。
“喂,你们谁先来,还是一起?”
沉默。
随后,冷哼响起。
黑暗中阴影浮动,某位客人缓步走出黑暗,他脱掉袍子,露出一张线条分明的冷脸,他一身缠绕伤疤的结实肌肉证实他绝不是一个好惹的家伙。
“你是1号吗。”
马修脱下自己的风衣,将其叠好,挽起袖子,走出吧台,静静等待。
距离在缩近。
三步。
两步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