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出好戏
翌日
小镇。
靠近海岸的街道。
这里已被融化的雪水变成一摊散发着恶臭的烂泥汤。
因长期营养不良,饱受浮肿折磨的女人一边躲避着急驰马车轮毂飞溅的泥巴,一边在冷水里洗着几件发白的旧衣服。
家里的粮食即将见底,今早她只吃了一块拇指大小的发霉黑面包,外加一碗没有味道的从野猫嘴里抢来的鱼骨头煮成得清汤。
女人已无力思考为什么会有贵族的马车出现在这快要被鬼魂占据的冷清镇子,而且还不止一辆。
她甚至也不再为说是去寻找粮食,彻夜未归的丈夫感到担心。
因为她不觉得自己那生性胆小怯懦,只会躲在屋子里和衣料打交道的裁缝丈夫会有什么让她们熬过这个冬天,活下去的好办法。
毕竟他从未见过荒废墓园里的那些被撬开的棺材旁边,有自己丈夫的身影。
他估计已经自杀了吧。
嗯,也许是跳海,别的方式对他来说都过于困难了。
不过与在这样的日子里煎熬相比,死亡似乎也变得可爱起来。
想到这,女人麻木的面容舒缓了起来,等衣服晾干,她要换上那条最喜欢的裙子,剩余的食物也足够她饱餐一顿。
女人决定了。
她要追随丈夫的脚步,毕竟那家伙可是完全不会照顾自己。
就在她犹豫到底什么方法即能保持体面,又不会那么痛苦的时候,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回头,眼神颤动,刚刚拧干的衣服又回落木桶,溅起带有泡沫的冷水。
凌乱的头发,破碎的圆框眼镜,还有那快被撕成破布的血迹斑驳的米色衬衫。
“我回来了。”
老裁缝举了举手中装满刚出炉面包的牛皮纸袋,笑着看向自己的妻子。
临近,相拥,泪水滑落。
屋内,女人并未急于品尝丈夫带回的胜利成果,而是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脸上的污秽,生怕将伤口牵动。
“你昨天去哪了?”
“海滩。”
“怎么伤成这样,还有那袋面包,到底是怎么....”
男人摇了摇头,示意妻子不要再问下去了,接着他便从怀里掏出一枚染血的金属卡片。
1422,新城居住资格。
“这是?!”
女人捂住自己的嘴巴,避免发出惊呼。
老裁缝握住妻子那双因为生活而不再柔嫩的手。
“一切就要结束了,都会好起来的。”
“......嗯。”
车夫的呵斥和马儿的嘶鸣从破损的窗格闯了进来。
女人来到窗边,只见一张张枯瘦的面容走出家门,在街道上汇聚,他们都在朝着相同的方向拖动泥汤里的脚步。
小镇的中心广场。
她回头看向自己丈夫。
那张凝聚阴郁的脸告诉她,他一直知道些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沉默。
“勋爵....在中心广场....搭建了火刑架。”
“什么?!”
老裁缝抬起头,正对妻子眼里的惊恐。
“水民。”
“.....”
窗外,房屋间的空隙,阴影中的少年不住颤抖。
“火.....刑.....”
猩红的眼睛透过窗格,看向屋内沉默的男女,他认得老裁缝那张脸,也记得他朝着父亲肩头扎下的手缝针。
杀意与怒火在少年心底升腾,牙齿切断泥瓦匠喉头血管的触感依旧深刻,只要他愿意.....
直至,头顶钟声响起。
少年惊醒,他看向脚底,污水中泛着涟漪的倒影。
它是如此的陌生。
甩掉可怕的念头。
少年趁着巷口暂时没有行人路过,他踏过水坑,将出口晾晒的那间湿漉的袍子披在身上,随后融入拥挤漠然的人流。
——
中心广场
这里曾经是小镇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方,此时却完全可以当做“荒凉”这一词汇的诠释。
蒙着厚厚一层尘灰的斑驳墙壁,蛛网般皲裂的大理石地砖,枯竭见底的喷泉,有着圣洁笑容的小天使丢掉了它手中的弓箭的箭头,因为据说那是银子做的。
如果你仔细观察会发现,小天使的脚上有着一抹早已干枯变得暗红的痕迹。
因为认为箭头是银子的不只有一个,他们在午夜相遇,四目相对.....
自然而然的,他们大打出手。
赢了的家伙取走箭头,输了的呢?
太阳穴与小天使的脚趾亲密接触,它死在了那个冷夜。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比别人活得更久”成了小镇居民每天睁开眼睛要做的唯一事情。
矗立在广场中心,是为纪念老勋爵而修建的伟岸雕像。
老勋爵曾为银湖岛,为小镇做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
此刻的他用一双悲悯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脚下,笼罩在绝望阴云的小镇居民。
这一次,他无能为力。
镇民们当然不知道这一虚幻的妄想,他们的注意力皆被眼前高耸的事物所吸引。
那是由浸染黑油的木柴搭建成的梯形高台,高台的顶部是由坚硬橡木芯制成的十字架。
高台一共有五座,这预示着将会有五位受害者献出他们炙热的苦痛灵魂。
而在火刑架前,木板搭建的临时平台上,名叫格鲁的光头青年此刻正背对人群,嘴唇默念那张记叙着歪扭字体的发言稿。
这是费尔南多,不,帕卡勋爵,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自己肯定得把它办得漂漂亮亮。
格鲁深切地知道那家伙绝不是一个有着宽广胸怀的绅士。
不过,感受着胸前口袋那枚新城居住证带来的沉甸甸的份量,再用余光瞥向台下,那麻木冷漠面孔丛中隐藏着的笑脸。
哈哈,肯定有家伙得到了和他“一样”的东西——新城居住证。
只不过一个是由帕卡家的精炼场制作的,一个是格鲁用废铁敲成的。
由于要求数量太多,时间又赶,他甚至没能彻底弄掉那上面的毛刺,也不知哪个倒霉的家伙会被扎破手指。
想到这里,格鲁嘴角露出难掩的笑意,这群笨蛋还以为帮了个抓水民的小忙就能成为新城人。
哈哈,也不知道他们到时候拿着那张小小的破铁片,面对新城紧闭的大门和城墙上荷枪实弹的守卫的时候,会是怎么一副让人期待的表情。
没办法,新城就那么点,总有人要留在外面,等待那传说中噬人的黑雾降临。
钟声又响,格鲁看了眼位于广场右侧的白色塔楼,他知道勋爵正在某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右手可能还端了一杯葡萄酒,悠然地欣赏着他的精心杰作。
不再犹豫,他使劲揉了揉脸,让笑容彻底消散,重新换上他事先准备的严肃,沉重的面具。
把稿子再次揉成团,塞进靴子,转身,拿起事先准备好的铁皮卷成的喇叭,清了清嗓子,好戏要开场了!
“诸位....”
无人理睬。
“诸位!”
无人理睬。
“乡亲们!”
依旧无人理睬。
直至,钟声再度敲响。
视线聚焦,人群开始窃窃私语,骚乱,直至爆发。
挥拳,鼓掌,呐喊,嘶吼,在这寂寥冬天里冻结已久的情绪于此刻被彻底点燃。
那是一团旺盛的,情绪的火。
格鲁强忍咧嘴大笑的冲动,控制着因兴奋而颤抖的腿脚。
自那个漏雨的屋顶第一次出现在他的眼睛里,灰暗与阴霾贯穿他生命的主调,冷眼与唾骂是生活的主旋。
他何以受到像今天这般的关注,人们为他狂热,为他欢呼。
值了,都值了,跟着这位卡帕家族的新勋爵准没错。
平复心绪,格鲁沉声开口。
“诸位,我代表银湖岛岛主,由联盟封受承认的新任帕卡勋爵,费尔南多·帕卡先生,主持这场针对叛徒的火刑!
经过帕卡家族的不懈努力,我们已经成功抓到了残忍杀害最受银湖岛人民爱戴,有着“好心人”称号的艾伯特先生的凶手。
凶手是一位拥有绝不逊色于它族人残忍阴险的恶心水民!
再加上岛上之前发生的一系列水民造成的骇人听闻的恶性事件,帕卡勋爵经过深思熟虑正式做出决定!”
格鲁挺直腰身,胸膛隆起,他要宣布那个可以载入银湖岛并不算悠长历史的伟大决定。
当然,也不排除变成黑历史的可能。
不过,至少对于格鲁来说,这绝对是他人生的光辉时刻。
畅享一下,等他到了黄昏迟暮的年纪,躺在一张舒适的摇椅上,烤着温暖的炉火,儿孙围绕左右,他讲起自己这段辉煌的往事....
会不会有些太血腥了,算了,管他呢!
昂首挺胸,格鲁正视狂热的镇民,刚要开口,却发现他们的视线根本不再自己身上,而是聚焦于更靠后的位置。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挑动神经。
回头,眼皮跳动,不知何时,守卫们已经将这次火刑的主角压上了火刑架——那是一位赤裸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皮肤的水民。
一个守卫正在控制住它因疼痛而晃动的身形,另一位则面无表情地将一根根尖锐的长钉刺入它的掌心,脚踝。
视线扫动,其他的火刑架上也正进行着这一残忍却又能激发群人激情的兽性。
只不过其余的家伙,并没有叫出声罢了。
另一位男水民,人类女性,还有......
眼神跳动,冷意顺着格鲁的脊骨攀爬蔓延,脑海浮现费尔南多的面容,那家伙真得做到了,他把自己的妻子送....送上了火刑架。
格鲁对他的新老板的决心有了更加深切的认知。
“杀了它们,杀了它们!”
“就是它们带来了诅咒!”
“烧死这群恶心的怪物!”
“点火!”
“对,点火!”
“点火!”
“点火!”
“X!”
可是,这不对,安排好的流程不是这样的,自己的发言稿还没讲完呢!
而且,一、二、三、四.....
看着最左侧空空如也的火刑架,格鲁使劲揉了揉眼睛。
一、二、三、四....
不对啊,就是少了一个!
“X!”
格鲁暗自骂了一句,他一个人的声音实在过于微弱。
无可奈何,却也只能把顺序调换一下,等看完表演,这些疯家伙的脑子稍稍冷静,自己再宣布。
冲着行刑台上守卫点了点头,守卫们接到信号,再重新确认绳索牢固,铁钉刺穿血肉,嵌入木桩之后,便迅速撤下行刑台。
他们可不愿意变得焦炭一样的陪葬品。
“喂,没长眼睛啊!”一位胡子拉碴看得正尽兴的镇民对从身边挤过,打扰到他欣赏演出的小小身影感到异常不满。
这可是一出难得的好戏!
但感觉放在这不对,就删了,挠头,让我想一个更好的形式表达。
晚间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