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海上烟花
此刻,楼下响起的热烈掌声将二人颇为禁忌的话题中断,如果仔细听去,背景那柔美的圆舞曲已转变成激昂的出征乐。
“在开始你新的任务前,我该兑现我的承诺。”
戈多说着从抽屉取出一个方形木盒,向坐在对面的马修轻轻一推。
咔哒。
拇指按下黄铜制的卡扣,安放在其中的东西并不让人意外,那是一柄黄铜与玻璃拼接而成的注射器,玻璃管内的血红液体微微荡漾。
抑制剂。
“这是B2型号的高级货,与之前在黑市流通的那批东西完全不同。”
戈多拿起手边的银质烟盒,抽出一根细长的香烟,徐徐点燃,将他的表情隐藏在轻薄的雾气中。
“如果没有记错,这应该是你捣毁的帕卡家的第三座精炼工坊。
你或许会好奇,为什么船舶行会或者说是我,要去触碰帕卡家族的霉头?
自从帕卡家的老勋爵从联盟那租下这座岛屿,行会与其已经保持了多年良好的合作关系。
所以我为什么会这样做?”
马修耸了耸肩膀,轻声说道:“人会变的。”
“哈哈,你说得对极了,拉斯特先生,人都会变的,可个人的改变微不足道,重要的是....”
戈多灼热的光线穿过雾气,与马修四目相对。
“这个世界正在发生巨大的改变。”
拉开右手边的抽屉,戈多将一张裁切过的报纸递推给马修。
报纸的头版头条是一行醒目的加粗文字——联合运输行会第二十四次会议将于近日在主岛费马召开。
文字下附了一张载满大人物的合照,视线略过一张张保持威严神情的迥异的脸,最终落在醒目的中心站位——那颗没了毛的秃脑袋。
即便是沉浸于送货这一忙碌生活的马修也清楚的知晓他的名号。联合运输行会的总会长,有着雄鹰称号的老人——穆图·埃德加得。
可老实说,马修觉得这个称号并不算准确,因为那张充斥阴霾的脸再加上衰老佝偻的身形,如果非要从带翅膀的家伙中找一个形象类比,比起翱翔的雄鹰,至少在马修看来他更像是一只寻觅腐烂尸首的秃鹫。
嗯,没错。
扫视一圈,灰蓝色的眼睛落在秃鹫右侧与他肩膀相靠的男人。
“他叫亚瑟。”
戈多注意到马修眼神的变化。
“据我目前得到的消息,这次会议的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确定下一任总会长的人选。
各岛船舶行会的分会长这次去的目的,当然就是去投自己那宝贵的一票。”
“所以,你觉得会是他?”
抬头,聪明人的交流往往并不需要语言的解释。
马修缓声道:“我对这类新闻并不关注也没什么兴趣,不过我还是知道句在银湖岛很流行的话——没人能让雄鹰抬起他的肥屁股。”
“呵呵,我当然知道这些看似荒诞的话里蕴含的精妙哲理,想让穆图下台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我刚才也说了,拉斯特先生。
时代变了。”
“那我们不如说点实际的,众所周知,帕卡家族在行会中一直是坚定的守旧派,他们恨不得把脸缝在雄鹰的屁股上。
而且这次银湖岛船舶行会派去参加会议的,也并非是你。”
马修边说边取出抑制剂,推出针头,他的嘴角扬起无奈的笑:“抱歉,我对你们大人物间的斗争其实并没有什么太过特殊的想法,我也懒得动脑子去思考这些,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没有犹豫,马修将针头刺进颈部血管,按压,推进,血红的液体游走在这具饱受雾病折磨的肉体。
“所以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呢,副会长大人?”
沉默,四目相对。
坐在这间安静办公室,游离在喧嚣外的两个聪明人,他们都在试图捕捉对方哪怕最轻微的情绪的外泄。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直接,拉斯特先生。”
香烟燃尽,戈多笑着摇了摇头,把烟蒂碾灭在玻璃缸坚硬的水晶底。
“今天晚上十一点,目前帕卡家仅剩的最后一批假红石,将会从他们位于外城的私人码头运离银湖岛,你要做得是.....”
戈多比了个爆炸的手势,“我会继续为你提供抑制剂,这一点我保证。”
“我还需要一张前往费马的通行证。”
戈多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通行证当然没什么问题,可是船....”
他抬头看向南墙悬挂的老式挂钟。
距3点整,还差3秒。
3
2
1
轰!
险些穿透耳膜的巨响从窗外传来,随之而来的强烈冲击波震碎玻璃,令窗扉摆荡,帘幕起舞。
马修起身快步来到窗边,他的神情已不再如刚才那般淡然。
窗外,近海,那艘承载投票者的驶向主岛的船化作一团巨大的火球,正在缓慢下沉。
它就像历史书中记载的日落余晖,不一会儿,便只有随风飘落的烟尘,证明它曾经来过。
“刚才我们的话题是什么来着?
对,通行证。
至于船.....你得再等几天,我会催促船坊加紧工程,作为银湖岛船舶行会的新会长,我应该有这样的权利。”
身后,戈多平静的声音响起。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马修调转脚步,走向戈多,他用手撑住桌面,身体前倾,摆出一副极具压迫感的姿势。
戈多并没有胆怯,他抬起头,近乎一字一顿地回答:“因为我们是一类人,马修。”
沉默。
将写有地址的纸条揣进衣兜,马修提起装着任务工具的黑色皮箱,转身离开。
转动把手,开门,一张铁青的脸突兀显现。
帕卡勋爵矗立着,此刻,他拄着文明杖的手青筋暴起,快压抑不住的怒火让他的肩膀轻微抖动,他只是勿勿撇了一眼马修,无言,接着就径直走了进去。
砰!
房门闭合。
———
行会外。
此时的码头聚满了乌泱泱的一片,他们的表情皆有惊恐的底色,局促的五官凝固错愕。
老爷太太们再难维持方才的优雅从容,守卫们更是不再欢言,他们眯起眼睛,握紧武器,警惕周围的一切。
马修从人群的边缘走过,他回到停放摩托车的广场,却不见波波维奇的踪影。
就在疑惑之际,身后突然传来叫骂,回头。
满脸食物残渣的狗子穿梭在群人间隙,在它之后是守卫与拿着银质餐盘咬牙切齿的大厨。
波波维奇大叫着让马修赶紧发动摩托。
“快,快!”
马修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嘴里叫骂不断,手上的动作却异常干脆。
跨上摩托,插入钥匙,猛踩离合,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波波维奇高高跃起,在摩托发动的同刻,精准跳进挎斗。
摩托疾驰,留下一阵蒸腾的白雾还有将永远记住这次送别晚宴的人们。
——
少年双腿抱膝,坐在柔软的草间。
微风拂过。
他掩盖在黑袍下的皮肤感受到风的痕迹,新增的伤口传来酥麻的痛,鲜血流淌,于指缝滑落,染红草的尖端。
鲜血与疼痛并未让少年挪动他的脚步,他无动于衷,依旧安静,自帽兜的阴影窥看静谧的海面。
无声的站在他身旁的,穿着标准管家制服的男人,他的神情复杂,几次想要开口,却还是只是缄默等候。
此时已至黄昏,天气模拟器将天空染成温柔的红晕,如果此刻静止,并拿出相机,以一个合适的角度拍摄。
你一定会得到一张满载静谧诗意的相片。
可身后的柏油路,犬类兴奋的嚎叫将氛围瞬间打破。
“呜呼,再快点!”
波波维奇张着大嘴,伸长它的舌头,任由风将毛发吹乱,此刻的它急需释放暴食后的旺盛精力。
马修对此十分无语,对于自己为什么会养这么一只狗,他确实是想不明白,下意识地,他看向了草地。
少年转头,对上灰蓝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