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即牢笼(二合一)
夜,来自雨的安眠曲舒缓了岛屿烦躁的心绪,生灵蜷缩进温暖的洞穴,静静等待崭新一天的到来。
万籁俱寂,除却一只游荡在茂密菖蒲间的寂寞幽魂。
新的黎明与他无关,他只需尽可能多地为这出名为银湖岛的戏剧上半部的终幕,燃尽自己的骨血羽翼。
今夜,他是主角。
让他感到慰籍的是,在最后的最后,在这群恼人的无趣配角演员中,那位有着一双蓝眼的老友也参与了进来,还和他有了一场短暂却又精彩的对手戏。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来着?
对了,是因为那辆老旧的蒸汽摩托。
它原本属于一位内城的花花公子,坐在它后座的皆是娇弱柔嫩的女人,听不得一点摩托引擎的轰鸣,受不得一缕摩托疾驰时的呼啸狂风。
摩托只得收起獠牙,按耐脾气,在一次次扭捏,龟速般的爬行中变得锈迹斑驳。
在一次与宿醉的主人摔下悬崖,几近报废后,被已极为低廉的价格卖给了机械师。
机械师修好了它,焕然一新。
可机械师却无法回应摩托的期许。
走吧,我的新主人,和我一起飞驰在公路,沙地,山坡,丘陵,或是某个沉闷压抑的雨夜,穿过茫茫大雨,冲着黑夜大喊一句。
x!去他妈的生活。
机械师渴望着这一切,可他不能。
从出生那一刻起便背负沉重枷锁,桎梏着他的灵魂。
伴随着孩提时代的懵懂的结束,机械师渐渐明白了他所处的世界。
别的孩子为什么会推开他分享的玩具,街上大人向自己投来的目光也并非善意。
他懂得了群人狂热的缘由。
他感谢那双死死抱住自己,不让自己哭喊的手。
他读懂了母亲死亡前的唇语——放弃仇恨,活下去。
旧日如紧握的黄沙从指间逝去,可枷锁却不曾松解分毫,它深入他的骨髓,彻底他融为一体。
即便机械师鼓足勇气,逃离牢笼,回到银湖岛,在陈旧的街巷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小店,开始他渴求着的新生活。
可.......他本身便已成了牢笼。
所以,机械师无法用手握住摩托的把手,回应它/他的渴望。
修复轮轴,焊接断口,换上崭新的轮毂,刷上油亮复古的烤漆。
机械师将摩托安放在工坊的角落,陪着他度过每一个漫长难熬的夜。
直到那一天,正午弗洛伊德灯炽白的光辉照进这间小小的工坊。
光将顾客的影子拉得修。
那是一个抽着香烟,满身是血,脸上带着没心没肺笑容的蓝眼男人,还有一只体型巨大的伯恩山犬。
它流着鼻血,毛发斑驳,尽是焦糊的气息,它正一脸愤怒的看向身旁的蓝眼男人。
机械师后来知道了它的名字,波波维奇。
“蠢货,你他妈差点害死本大爷,都说了那个刹车片不行!”
波波维奇愤怒狗叫。
蓝眼男人则一脸认真。
“蠢狗,是你的重心没能压住前轮。
你挂完一档,油门给的劲太大,你该在车子倾斜的时候,迅速弹开离合,等车身旋转.....
这本该是一次漂亮的漂移,可你却他妈的开下了悬崖。”
“......你真的想教会一只狗开摩托?!”
“嗯哼,怎么不行,我可是天才!”
机械师当然听不懂波波维奇在说些什么,在他眼里一个男人正在和他的狗争吵。
接着,他们打起来了.....
蓝眼男人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机械师走来,留下那只面色阴沉的伯恩山犬,还有它头顶新生的大包。
“你好,我叫马修,马修·拉斯特。”
男人递给机械师一根烟,随后指向角落的摩托。
“请问那个卖吗?”
说着,男人自顾自地走向了摩托,他挽起袖子,暴露手臂狰狞的白斑。
雾病。
在机械师恍惚之间,男人已经握住了摩托的把手,随之......
嗡——
蒸汽肆意,核心轰鸣。
那是压抑无数日夜的愤怒低吼。
.....
机械师望着承载一人一狗的摩托飞速驶离这条冷清的街道,他手心握着的那两枚染血的费马制金币,此刻已变得温热。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家伙,从未见过,他就像.....就像一轮火热的太阳。
虽然他从未见过太阳。
之后,他们经常见面,为了将又不是经历什么冒险的摩托从报废的边缘给拉回来呢。
他们成了朋友。
奇怪的朋友。
男人会在某个大雨瓢泼的夜晚,突然敲响工坊的铁门,他会晃晃手中的酒瓶,还有两根自制的鱼竿。
“钓鱼去吗?”
“......”
在男人身后,那辆老旧摩托炽热的大灯在雨幕闪烁,它的发动机正同样兴奋地嗡鸣。
机械师曾问过男人关于雾病的事,而那家伙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水里浮动的鱼漂,随着下潜的一瞬。
他起身,高抬鱼竿,飞速转动手中的转轮,随之,游鱼跳出水面,在半空扭动。
“放心,我一定会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渐渐的想,机械师做出了改变。
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他开始为工坊制作吸引顾客的广告牌,开始承接远离街道的工作,开始主动和陌生人说话,即使话题不一定会以愉快结尾。
虽然机械师仍旧会把迥异的特征隐藏在起来,用墨镜遮挡眼中的莹莹红光。
可他却不再隐藏自己,隐藏的灵魂。
他选择接受。
他的新生活要.......
直至,又一个雨夜。
机械师打开卷帘门,笑容凝固,来者不是男人,那个尘封在记忆深处的身影。
那个在最后时刻,死死抓住自己的手的主人。
“好久不见。”
“.......”
.....
工坊内。
机械师盯着玻璃杯中的泛起涟漪的海草酒,努力克制双手的颤抖。
他静静聆听雨夜访客的疯狂计划,随着讲述男人声音由平静,转为狂热,像是随时都要爆发的火山。
机械师从未见过男人的这一面,即便是他逃离男人为他准备的家,重新回到陆地的怀抱,男人也只是示意手下停止追击,冷漠的注视着自己的离去。
男人老了。
对此,机械师甚至感到释然的欢喜。
很快,讲述完毕。
“所以,加入我们。”
沉默。
摇曳的灯火拉长了墙角鱼竿的影子。
机械师放下酒杯,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再躲闪,他回看男人同样血红的眼睛。
“抱歉,我拒绝。”
沉默。
机械师知道,男人绝没想过自己会做出这样的回答,在他的固定思维里,自己根本不会忤逆他所做出的任何决定。
“你忘记了你是谁了吗?
你忘记了你的家。”
男人的声音被愤怒填满。
“我的家.....”
机械师环顾四周。
“这里就是我的家。”
“叛徒!你和你父亲一样都是该死的叛徒!”
男人黑袍鼓动,他的声音近乎嘶吼。
“叛徒的下场只有死亡!”
机械师喝掉最后一口酒水,他设想过这样的场景,不止一次。
只不过在那些想象里,他没有任何一次拒绝男人的邀请,甚至不会产生任何违抗的念头。
可现在......
用力,玻璃杯应声碎裂成无数晶尘。
机械师的眼神变得坚定,这一次,他决定捍卫他的生活。
接受自己,接受来自父亲的血脉,接受他对自己的期许。
轰!
转瞬,两具同样高大,拥有恐怖力量的躯体碰撞在一起。
利爪,獠牙,拳头,尾巴。
鳞甲碎裂,皮肉绽开,鲜血飞溅。
二人都没有任何留手,各自为自己所坚守的信念而战。
可是,就如机械师说的那样,男人....
老了。
他抓住男人攻击的空隙,吼着挥出钢铁般冷硬的拳头,命中,凹陷,男人倒飞出去,嵌入窗户下的砖墙,动弹不得。
冲击震碎了窗格上的玻璃,风卷着雨,落在男人染血的满是倦意的脸上。
“你长大了。”
伴着咳嗽,男人的嘴角涌现鲜血,刚才的攻击对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我终于知道你想要什么了。
杀了我吧。
把我的尸体交给他们,他们会给你一个内城的身份。”
男人的话里没有戏谑,平静,真诚,还有死意。
机械师听得出来,他清晰的知道这一点,可他同样也失去了对男人,对他的养父的最后一丝期待。
“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我只是想要一份平静的生活。”
“咳....呵呵....平静的生活?”
男人咧开嘴,露出尖牙,那是一个狰狞的笑。
“像你父亲一样,像我姐姐一样?
变成一团灰烬?
我甚至不能将他们安葬。
呵呵,平静的生活。”
男人挣扎着从墙壁中挣脱出右手,抓住袍子,将其扯得粉碎,暴露那具遍布狰狞疤痕迥异于人类的身体。
“不管你是否咀嚼和他们一样的食物,还是穿上他们自认为得体的衣服,学习他们优雅的行径,适应他们的生存法则。
就算你模仿地再像,再出色,只要他们寻得你与他们的一丁点的不同,他们对你的愿景便只剩下奴隶或是用来展示的标本玩物。“
雷霆乍现。
“你明白吗,我的孩子。”
男人,血泪滑落。
机械师动摇了。
他无形地枷锁再次在黑暗中探寻,如同嗅到鲜血的鲨鱼,它们找到了他,它们攀附上他的手臂,缠绕上他的肢体,深陷血肉,重新烙印在他灵魂的深处。
不...不....
脑海浮现灰蓝眼眸。
不....不.....
机械师抓住了,他成功了,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新生活,他的存在只因自己,不为别人。
对...对....
“走.....离开这。
我....我不想再见到你。”
机械师走到墙边,拿起鱼竿,马修曾说过,雨天是一个钓鱼的好时候。
对....对....
他不再理会陷在墙壁的男人,他拉开卷帘门,走了出去,沐浴在雨中,向远方走去。
身后,男人微弱近乎呢喃的声音钻入他耳朵。
僵直。
“他们抓走了我的女儿。”
咔擦。
鱼竿应声折断。
——
“老—大!”
拖长的恐惧之音被雨水淹没,钢牙脸色铁青,他又失去了一名队员。
钢牙和仅剩的队友背靠背,于菖蒲丛中缓慢旋转脚步,应对着可能来自任一株菖蒲后的攻击。
猛烈的雨势,使得空气中的尘埃皆回归土壤的怀抱,声音在一颗颗晶莹雨滴中飞速传导,以至于那种蛇类的嘶声近乎环绕,从各各方向钻进耳朵。
“老....老大,我害怕。”
钢牙感受到紧贴脊背传来的颤抖,沉声说道。
“别害怕,趁着菖蒲上的血还没被雨彻底冲干净,我们原路折返。
都这么久了,后援肯定在来的路上,还有别忘了,二少爷也回来了。
想想船上的那些凶家伙。
知道那个改造人吗?
水手长,那家伙的本事,你该见识见识。
所以,给老子挺住!”
“好....好....”
钢牙的话终于让这位职场新手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今天是他入职的第一天,他本想被分配到守卫弗洛伊德灯柱或者是去精炼工坊帮忙。
在之前,对于工作,他可是做过仔细的调查,灯柱和工坊的活计都很轻松,最重要的是不用担心突如其来的危险。
可现在......
新手撇了一眼背后的男人,从第一天意外被男人选中,他就充分感觉到了这位新老大的跳脱和不靠谱。
当天晚上,没有任务分配,他甚至装备都没领,钢牙便带着他们一行人去酒馆彻夜狂欢。
刚开始还算正常,除了一点,老大一直戴着口罩,就是喝酒,也偷偷将脸藏在阴影里。
气愤越来越热烈,老大和某个不知怎么惹到他的家伙打起了赌。
赌注更是吓人。
谁输了,谁就对自己的嘴开上一枪。
砰!
随着一声枪响第一个家伙倒下了。
接着是第二个....
第三个....
老大的运气好的出奇接连有五个倒霉的家伙冲着自己的嘴开枪。
对了,其实还有第六个。
可那个家伙赌品不怎么样,愿赌不服输,自然而然的,老大直接冲着他的脑门扣动了扳机。
直到凌晨散场的时候,新手才知道了老大如此笃定和自信的秘密,他摘到口罩,露出他的金属质地的下巴还有钢牙。
“看见了吧,以后跟着我,输不了!”
......
“喂,小子,别他妈发呆,跟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