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个故事(2)
“在那种情况下,老戴尔做的并没有错。”
马修倒出烟盒中的最后一只香烟,递给曼森。
“之后呢,你找他聊过没有?”
“想过,但他第二天就死了。”
“唔,发生了什么?”
“空袭,我们被自己人出卖,整个医疗队只有我活了下来。
就因为他们给我放了半天假。
士兵们用一天的时间从医院废墟,翻出还能用的东西,并搭建临时帐篷。
自然而然的,我成了那里唯一的医生,后来他们又给我派了两名助手。
一位是父亲是兽医的年轻护士,一位参军前是个屠户。
更有趣的是他们还找到了老戴尔的那把枪,并把它交给了我。
就这样我的军医生生涯正式开始了,每天都有大量的伤员从前线撤下,送到我这。
你能想像得到吗,拉斯特先生。
每天与一群被疼痛折磨地快要疯掉的家伙们待在一起的感觉。
他们有的用可怜的眼神盯着你你,有的对你破口大骂,有的则只是看着床家人的相片偷偷的掉眼泪。
他们想要得不多,只是一针能缓解疼痛的针剂。
可我没有,我不能这么做,真的,因为它只剩下了可怜的一点。
我得把它用在最需要的地方,比如锯掉某人坏死的大腿,或者从某个被炮弹击中的可怜的家伙脑袋里取弹片。
而再到之后,情况有了好转。
并不是因为医疗状况得到改善,而是我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只要我喝的足够多,就听不见那群可怜虫的呻吟。
我就这么的一点点明白一名军医所需要的最重要的东西。
麻木。
等你彻底麻木了,你才能更好地胜任这份该死的工作。”
马修观察到医生攥紧栏杆的手变得发白。
“所以这是实习医生成为麻木军医的的故事?”
“唔....差不多。”
曼森舒展眉梢。
“不过这只些是铺垫,故事中的军医,还有东西没能学会。”
“什么?”
“抉择,还有责任。
像老戴尔一样。
那是战争开始后的第三个月,我们收到消息,交战双方已经了达成停战协议。
战争即将结束,我可以回家了。
临时医院的大部分伤员都已陆续撤离,只剩少数行动不便的重伤患者还需要等待的交通恢复。
加上我和留下的女助手,一共7人。
交通恢复前的最后一夜,帐篷内极为热闹,再也没有平日里的压抑,我们甚至为一位瞎了眼睛的火炮手准备了生日蛋糕。
当然那只是用发冷的面包和不太新鲜的水果拼凑成的东西。
我们点燃蜡烛,闭上眼睛许愿,每个人脸上都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也许了愿,你估计也能猜到——成功通过医学院的第二次入职面试。
在分享完最后一滴酒精勾兑的饮料后,所有人带着微笑沉入梦境,期待明天能够踏上回家的旅途,与亲人团聚。
深夜,我被女助手推醒了。
她慌张地将那台从未拨响的老式电话塞到我手里,为了不打扰到其他人,我特意拖着电话线,到了帐篷外才拿起听筒。
“医生,你怎么还没撤离,赶紧离开那个鬼地方!”
听筒内传来声音十分熟悉,可醉酒的我,用了好半天才想起声音主人的脸。
那是一位我曾经救治过的高级军官。
随后我知道了一种叫做“附属条款”的东西。
我们早就输掉了这场战争,停战协议是在付出一些列的沉重代价才得以签署的。
而就在刚才,并不对外公布隐藏条款生效了,在我方的默许下,敌人将进行为期3个小时的行军,最后的落脚点将被割让,成为他们新的领土。
“总之赶紧离....”
话筒从手中跌落,我没有听清男人最后的话,因为我已经看见远方那处该死高地亮起的成群的光。
他们来了。
回到帐篷,我向焦急等待的助手说明了一切,她的尖叫吵醒了所有人。
开灯,一双双眼睛全都聚焦在我的身上。
又是一遍机械性地复述。
沉默,恐惧爆发,尖叫,咒骂直至声嘶力竭。
重症,感染,全身烧伤,下身截肢,唯一有行动力的也就剩那位瞎了眼睛的火炮手。
“快逃吧,爱琳。”
我在助手耳旁轻声说道,她则报以我一双红肿落泪的眼睛,她要我一起离开,并上前抓住瞎眼男人的手。
“他还能走。”
“对,对,我能走!”
我没有说话,硬生生分开他的手,一个女人带着一个瞎子,能跑多远呢。
“你这个恶魔!”
由火炮手率先开始,这座临时医院所有的剩余病患向我吼出最为恶毒的言语
直到我从腰间掏出那把属于老戴尔的那把手枪,朝着天空,扣动扳机。
枪声响起,世界安静了,他们都恐惧的看向我。
“走吧,走吧。”
我把能用到东西一股脑地塞进提包,交给助手,她拥抱了我,随后被我绝情地推出了帐篷。
我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所有人的对面,剧烈颤抖的手就快握不住枪柄。
那一刻,我想起了很多东西。
我想起了那天的硝烟,想起了弹坑中的尸体,想起了那轮血月,想起老戴尔,想起了那个少年,想起了溅在脸上温热的血。
我当然知道我该做些什么,特别经历在这临时医院的三个月,成为一名麻木的随军医生后,我当然知道我他妈该做些什么。
我当然能想象出,敌人发现这间帐篷,发现里面蜷缩的一群可怜虫,他们会如何宣泄压抑已久的怒火。
可是.....
我将枪口塞进嘴里,舌头感受金属冰冷的味道,食指模到扳机,就在我即将扣下去的时候。
病患绝望的请求,让我松开了手。
“杀了我。”
一个声音响起,接着是第二个。
“杀了我。”
第三个。
“杀了我。”
.....
我呆住了。
那位瞎眼的火炮手从床上滚了下来,他挣扎着爬向了我,用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血泪从他那空洞的眼眶滑落。
“混蛋,你又要逃避你的责任吗?”
他怒吼道,“医生,杀了我!”
“.......”
我举起了手中的枪。”
——
雨势愈加强烈,连绵的雨点打湿了二人的头发。
“你提前结束了他们的痛苦。”
马修拍了拍曼森的肩膀。
“嗯,军医完成了他的任务”
曼森笑着看向马修。
“所以,拉斯特先生,我也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
我的手不仅能缝合伤口,也会带去死亡。
以你的能力,只要你愿意,你能比我做得更多,而且不只是缝合伤口那么简单。”
“.....更多.....”
扑通。
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二人谈话的收尾。
向后看去,不知何时就怀抱雨伞等候他们的少年昏倒在雨中,鲜血正从他那孱弱的身体向外流淌,被雨水中稀释。
“快。”
没等曼森说完,马修便已行动,抱起少年的他消失在雨幕天台。
雨夜天台便只剩下曼森一个人了。
刚才的故事是他的亲身经历,每一个人物都曾真实存在于他的过往,在记忆中栩栩如生,他最后做出了抉择,他并没有说谎,他只是.......
他没有开枪,他逃跑了,逃离了帐篷,逃离了战场,逃离了渴望被杀死的病患,逃离了他的责任。
后来他凭着这份战场履历成功入职了医学院,并靠自己的努力成为其中颇具威望的教授。
一日,他像往常一样买了一份晨间早报,醒目的头版头条和银版相片让他手中的咖啡杯跌落在地,引起一旁女士的惊呼。
五台绞刑架,五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