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死者倒映弯折的臂膀
甲板
水手长伸出铁拳，抓住马修的脑袋，将其轻易拽起离地。
此刻的马修双眼紧闭，手脚无力低垂，鲜血从绽开的伤口肆溢，在脚下汇成溪流，将弗洛伊德灯柱的根须染红。
死了吗？
不，还差一点。
水手长还能感受到马修微弱的鼻息。
只需最后一击。
他举起折刀，对准马修的心脏.......
船舱
“我说独眼，你这法子到底靠不靠谱？”
敞开的皮箱，散落的火药，装水的铁桶，还有从杂物间找到的拖把。
橡木腿视线扫过这些看不出什么关联的物件，再看看忙得手忙脚乱的独眼龙，他的心里不觉泛起了嘀咕。
“要不你来？”
独眼龙嘴里叼着根烟，他掂量了几下手里捏成团的火药，发出感叹。
“当年要是有这种好东西，雄鹰家里的金马桶就是我的了。
唉，我也不用在这水上混日子，直接去太阳岛享福喽。“
“行行行，眼哥，您快点的吧。“
橡木腿指了指天花板。
这时，出了喧嚣依旧的雨滴，甲板已没了声响。
战斗结束，那两位终于分出了胜负，可无论谁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对于现在的独眼龙和橡木腿来说，都算不上什么好事儿。
“好了，你让开点。”
独眼龙先是用匕首在铁桶的底部钻了个孔，随后把火药团粘在锁心的位置，接着用铁桶覆盖，从圆孔抽出引线，最后又选了个角度，用拖把抵住铁桶固定。
最后的最后，用独眼再仔细检查一遍。
“成了。”
独眼龙笑道。
就这此时，头顶传来悠长的汽笛。
（舵手并未忘记他的本职工作。）
船开了。
“快，快，独眼，快啊！”
“好了，好了。”
待二人退回到拐角处，独眼龙用烟蒂点燃引线，很快，摇曳的火舌即将烧到铁桶。
屏住呼吸。
三、二.......
——
冷。
好冷。
身体在下坠。
我这是......在哪？
马修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灰蓝眼睛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随波逐流，体内所剩无几的氧气化作晶莹气泡从口鼻逸散，它们上升，盘旋，消失在头顶那片迷离的波纹。
他想起来了。
他输了。
水手长/触手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顽强。
随着最后一缕氧气消散，窒息，马修本能地张嘴，剧烈咳嗽，求生的欲望让他想要用鼻孔吸气，这却让海水争相挤进了他的肺，带来撕裂般的极致痛楚。
下坠，继续。
头晕目眩，意识模糊，强烈的水压像是要切开他的脑袋。
已等候多时的触手群游向了他，它们交合，缠绕，将他层层包裹，吞噬瞳孔中最后一寸微光。
要结束了吗？
我怎么觉得有点遗憾？
有吗.......似乎忘了再喝一杯海草酒。
还有吗......波波维奇的蛋糕。
还有吗......好像还有，可是已经想不起来了。
所以，结束了？
嗯.....结束了。
黑暗。
噼啪，噼啪。
噼啪，噼啪。
干燥的木头在火焰中迅速膨胀，蒸发残存的水分，纤维断裂，不时发出脆响。
一行人围坐在篝火旁，沉默注视着跳动的火焰，他们的脸被阴影掩盖，每个人胸前的标有数字的徽章银光闪闪。
这是一行人最后的一次休整。
于此之前，他们共同经历了一场漫长艰辛的旅途。
他们伤痛的身体里承载着的是困倦的灵魂。
不过好在，旅途已至尾声。
他们即将抵达终点，为所有点一切画上最终的句号。
“我说，谁想过，等任务结束后，我们回家之后要干点什么呢？”
戴着4号徽章的男人率先打破沉默，他的性格就像他钟爱的火炮，实在难以忍受压抑的氛围。
“你先说。”
4号用胳膊碰了碰右手边，和他关系最好的朋友。
即便到了最后时刻，那家伙仍在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在那本羊皮笔记绘制的精细地图。
男人放下手中的笔，露出温柔的笑容，他没有丝毫犹豫，轻声回答。
“老样子。”
“没劲。”
4号叹了口气，他又轻轻碰下左手边佩戴2号徽章的男人。
“副队长，你呢。”
男人正在往篝火中添加木柴，他同样没有犹豫。
“回修道院。”
“修道院？啊？
打死我也不想回去。”
4号拧开酒壶，喝了一大口，他将视线落在对面的少女。
“零，你不会也想回修道院吧。”
少女正看着篝火出神，听到4号的话，她没有立刻回答，她将温暖的毛团抱紧几分。
“嗯，回修道院，修女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
“果然是零的风格，总是想着别人，我是问你自己想要做些什么。”
“唔....”
少女似乎从未想过这些问题，她摸着毛团蓬松的毛发，等了一会儿。
“我想开一家杂货店。”
“杂货店，哈哈，听起来不错，那你要卖什么呢？”
众人看向少女，好奇着她的答案。
“卖.....”
少女冥思苦想，突然，她一拍脑袋，紫色的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
“会随心情改变颜色的领带！”
“啊，谁会买这种东西，还有吗？”
“会提醒你袜子穿没穿反的遮阳伞。”
“这又是什么怪东西！”
“那....还有....在你伤心时会跳舞哄你的闹钟！”
“喂，你确定会有人喜欢？”
“当然。”
二人的对话冲淡了压抑的铁幕，就连一向严肃的副队长，都刚扬起了嘴角。
4号喝掉最后一口酒，把再无用处的酒壶丢进火里，他看向最后的提问对象
队长。
队长十分可靠，但平日里并不是个严肃的家伙，很多时候，他甚至比4号都要神经大条的多。
可在这最后时刻，他的脸上却也剩下凝重，紧皱的眉头。
“队长，轮到你了。”
“我....”
视线转向，大家都在等待。
沉默，气氛又低。
5号合上笔记本，试图挽回尴尬。
“还用问吗，队长肯定要和零在一起了。”
“对，对，那可不。”
4号赶紧接过话茬。
“零要是真的开杂货店，队长肯定就是店里的送货员。”
“对，别忘了给我们优惠。”
5号笑道。
气氛再次活跃起来。
队长脸上的坚冰也开始融化。
“送货员吗，听起来不错。”
“我也许会买那个闹钟。”
副队长认真的表情和他所说的话形成滑稽的反差。
众人大笑。
压抑不再。
“所以大家....”
零的声音颤抖，泪水在她的眼眶打转。
“大家一定要活下去。”
沉默。
“活下去。”
5号开口。
“活下去。”
5号。
活下去。
2号。
众人看向队长。
坚冰消融，队长恢复往日模样。
“活下去。”
坚定的声音冲破漆黑的夜幕，飞入云霄。
——
触手们张合着可怖的口器，利齿不断撕咬马修的血肉，尽情吮吸它们渴望已久的琼浆玉露。
突然，已无声息的马修睁开眼睛，蓝瞳如宝石般夺目，张嘴，在这幽邃深渊无声轻言。
“活下去。”
言语落地。
力量涌入将亡的身躯，马修用手扣住包裹的缝隙，用力。
此时，触手们的利齿早已深深嵌进了他的血肉骨头，随着撕扯，伤口变得愈发狰狞，血流如注，与海水混淆。
咔。
血肉在哭泣，骨头在呻吟。
伤痕累累的身子在祈求马修放弃，放弃无畏的挣扎。
可马修拒绝了，他所依靠的并不是身体。
而是意志。
是黑暗中唤醒他的，无可阻挡的意志。
“给我...”
额头青筋暴起，濒临崩溃的骨头发出碎裂的声音。
灰蓝眼眸却愈发明亮。
“开！”
光明涌现。
于一瞬，马修钻出牢笼。
深渊中的触手立刻躁动起来，它们绝不愿意放过到手的猎物。
它们分裂，重组，重新化作一条条噬人的恶魔，口中锯齿转动，追击。
300米。
200米。
100米。
50米。
马修能看到海面荡漾的波纹，他能感受到到空气重新涌入肺腑的雀跃。
他要回到那个属于生者的世界。
30米。
“活下去。”
20米。
“活下去。”
10米。
“活下去。”
触手陷入彻底的癫狂，它们拥挤着，推搡着，互相撕咬发泄心中的滔天怒火。
它们绝不会放过他。
绝不。
终于，利齿咬住脚踝，死死嵌入，它们又一次抓住了马修，想要将他拖回到无尽的深渊。
马修伸直右手，指尖就要穿过海面。
可身体却.....下坠。
又要输了吗？
又要放弃吗？
不，绝不。
耳边响起少女的轻语。
活下去。
“活下去！”
马修大吼。
突然，眼前亮起璀璨的光斑，一只由光芒凝成的手臂穿过海面，它伸向马修。
触碰，相握。
在强光的照射下，触手们纷纷化作齑粉。
世界一片纯白。
——
噗嗤！
没有意外，折刀刺入马修的心脏，贯穿，将他的身体钉死在桅杆。
血流不止，连带生命的活力一并从这具身体中消失。
灯柱的根须尽是血的红。
“他死了。”
水手长已感受不到马修残存的鼻息。
水手长赢了。
以六名水手，一辆装甲车，还有水手长的机械之躯几乎报废，红石核心枯竭为惨痛代价。
刺杀任务结束。
这艘载满假红石的船，也终于要离开银湖岛，向天堂岛进发。
水手长完成了船长交代的一切。
就在他要转身离开，去喝一杯海草酒，抽一根夹杂着曼陀罗草的香烟，以忘却这糟糕一夜的时候。
身后传来诡异的响动。
弗洛伊德灯活了。
灰绿色的根须如游蛇般流动，它们扎进尸体的伤口，在皮肤下游走，钻探血肉，最终汇集在尸体的胸口。
砰。
砰。
砰。
驻足。
心脏的跳动很快被水手长的耳朵捕捉，这让他立刻回到战斗状态。
随之，他便看到了更为不可思议的一幕。
根须缠绕手柄，将那把贯穿马修心脏的折刀一点点地拔了出来。
伴随着锋刃的抽离，心脏的跳动声愈发强烈，到最后竟宛若钟鼓。
嘶——
背后，蒸汽缭绕，水手长紧握铁拳，试图榨取核心中的最后一丝能量。
合金胸甲之后，那颗红石，此刻已爬满了裂痕。
泄压鸣笛！
水手长挥舞铁拳，冲向复苏的尸体。
不论一次，两次，他都会杀死对手。
这是意志的比拼。
锋刃即将抽离，可铁拳已然来临。
喇叭爆发非人的狂笑，水手长知道自己赢了。
这一次，他会把马修脑袋连同身体一并粉碎。
铁拳降临，尸体睁开眼睛。
轰！
铁拳砸中桅杆，穿透木板，深陷其中，这令桅杆连同弗洛伊德灯剧烈摇晃。
马修躲开了。
“咳咳咳....”
鲜血滑落嘴角，痛意席卷，水手长视线向下。
不知何时，那柄折刀已重回握在马修手里，并贯穿了自己的腹部。
水手长伸出左手，按住马修的肩膀。
咳！
水手长吐出一大口浓稠的血浆，可他的喇叭却依旧在笑。
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没有输。
即使马修以他所不能理解的方式死而复生，可马修还是没有办法破坏自己的红石核心。
况且，水手长还有他最后的手段。
咔擦。
下颚延展，水手长嘴巴裂开，喉咙深处的黄铜管道，红石能量极速凝聚。
这是水手长用来维持生命的最后力量，现在的他甚至已经无法抬起自己的小拇指。
“一起死吧。”
水手长想从马修眼中看到惊恐或者任何怯懦的情绪。
可让他失望的是，马修并未满足他最后的心愿。
灰蓝眼睛平静，漠然。
这种眼神是如此的熟悉。
水手长无数次踏上绳梯，无数次杀死敌人后，自己于血泊中的倒影便是这种神情。
看向死人。
转瞬，红石射线凝聚成形，它所命中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目视红光，马修缓缓抬起右手，伸向水手长的胸甲。
触碰，随即，合金质地的胸甲升起白烟，迅速变得赤红，周遭的空气更是因为热浪而变得扭曲。
“你....”
喇叭发出恐惧颤音。
金属消融。
水手长眼睁睁地看着，马修的手穿过了自己的胸膛。
齿轮扭曲，断线劈啪作响。
随之，马修右手抽离，掌心赫然握着一颗滚烫的红石核心
发力，红石破碎。
射线消散。
失去核心的控制，水手长体内残存的能量变得极其不稳定，随时都会有爆炸的风险。
不过想比之那恐怖的射线，倒更像是某种用来欢愉的烟花。
刀锋抽离，马修轻轻跃至一旁。
“再见，水手长先生。”
——
一。
轰！
随着一声巨响，独眼龙精心设计的炸弹炸开了收藏室的金属门。
兴奋的二人顾不得等待烟尘散去，便冲向收藏室，寻找心心念念的宝贝。
“发财啦！”
橡木腿兴奋的大喊，可他还未看清室内的东西，头顶的天花板然炸裂，木板横飞，将他们掀翻在地。
不知何时，废墟中，橡木腿爬了起来，却见西南处的独眼龙又变成了那副呆滞的模样，任他怎么叫也没有反应。
妈的，这家伙的心理承受能力实在太差，甚至不及橡木腿的十分之一。
可当橡木腿走过去一看，却直接跪倒在地，浑身颤抖。
弗洛伊德灯幽绿的光辉穿过天花板的破洞，飘进船舱，轻柔地撒在水手长只剩四分之三的脑袋。
——
马修翘着腿，两只手随意搭在小船上，抬头仰望漆黑的夜空。
光芒凝成的手，熊熊燃烧的篝火，看不见脸的人，还有......零。
梦的碎片在脑海搅动，与真实的记忆交汇，重叠。
这一切真的是梦吗？
马修抬起右手，看向掌心的那道十字疤痕。
于此，一个深藏心底，压抑已久，让他感到恐惧的问题悄然浮现。
我是谁？
“嘿嘿，大人，锅炉室可是小的带您去的。
您炸药我都提前帮您带着了，您可得遵守承诺，留小的一条生路。”
马修坐直身子，此刻，那个装着假腿的胖子正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那个独眼龙也是一脸的谄媚。
他挠了挠头。
“知道，知道，等上了岸，你们爱去哪去哪。”
此刻，手表，指针已至12点整。
剧烈的爆炸从身后响起，冲天火光将小船上的三人脸映得通红。
那艘载满虚假红石的三桅帆船不出意外，将会在海底长眠。
卖力划船的橡木腿和独眼龙对视一眼，他们终于放下悬着的心。
“打死我也不当海盗了。”
橡木腿在心中呐喊，刚才在船上多亏他的随机应变，才让他们没有死在折刀之下。
完成带路任务后，他们甚至还回了趟收藏室，当然不是为了水手长的头。
可结果呢。
他们并没有找到什么可以安享晚年的金银财宝。
而是....
冷汗顺着橡木腿的后背横流。
而是一具尸体，一具被折磨的面目全非的尸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