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男儿欲作健
对于眼前战场中正上演的暴力活动翁承赞只觉得混乱不堪,此时看着不远处各处大小战团,头大如斗,只能暗自祈祷唐军获胜。他顺着敬翔所指处看去,正是中军张淮鼎大旗下,翁承赞眼中只看到一片,不断有人马冲突,旗帜倒伏,中军那面大旗似乎已然不稳。
如果中军陷落,左右两翼被分割开来,回鹘人只要策动骑兵,集中兵力,一口口吃掉剩下的如此下去,唐军中阵陷落时间问题。翁承赞再是不通军事,此时也能看出局势极为不利。
此时战场上三支人马组成的战线各处都在激烈的交战,翁承赞迷迷糊糊地问道:“如何决胜?”
敬翔道:“中军为回鹘人骑兵冲散,左右翼又有当面之敌,各被缠住,已无力支援。但中军此时还不能败!营中尚有战兵二百,此时不是固守辕门的时候了,当断则断,需速速发兵,为张使君稳住后军。”
翁承赞身材高大,容貌雄伟,此时着甲而立,配上他那新蓄不久,仍显细弱的一缕长须,比起文士倒更像个武将。不过他惨白的面色倒是暴露了不少问题。翁承赞本以为从东南来西北一路上所见所闻已足够凄惨了,此时血肉横飞的战场还是让他心惊肉跳。
此时听闻敬翔所说,他又看了一眼战场上飞溅的血水,还有即使在寨墙上也隐约可闻的惨叫声,让他本已白了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声音有些颤抖道:“那我领军出阵?只是大营……”
“不需倾营而出,为张使君稳住后阵便可,让我带着百人到中军后压阵督战!”敬翔急道,“中军若是一击而溃,则大势去矣,不说有多少能在回鹘骑兵的追击下逃回营墙,到时阵线一溃,回鹘人借势直冲,我们营中这点人岂能抵挡,更别提收拢军队再战。”
三只军队派出的一字阵型随着中军被突破,已然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被逐渐拉扯零散。战斗进行到这一步,拼得只是一口意气,哪方先退,就要牵动其余各处的人马,最演变为整个战线的崩溃。
翁称赞脸上青白交替,心下忖度,却是也想不出敬翔所说有何不妥,他脸上扭曲一片,终于下了狠心道:“那便如此吧。”
话音刚落,得了许可已敬翔已开始招呼寨墙上的两个队头随他往墙下走去。
翁承赞还在愣愣地看着已经无人的楼梯口,却又听到墙下传来了敬翔的呼声:“看住大营,小心别让回鹘人靠近放火!”
翁承赞再次将视线投向战场,只见中军大旗开始后退,好像摇摇欲坠。战斗持续已有一段时间,日头升起,但他还是感到顿时一股寒气上涌,冷汗浸透了他甲下的青衫。
右翼斜前方,右翼的骑军截住了往中军支援而去的一部回鹘骑兵,在阵线前厮杀起来。
张承奉双腿紧紧夹住马鞍,抽出长刀,堪堪架开了迎面而来的回鹘骑手的一枪。刀刃划过枪尖,溅起阵阵火花。
那回鹘人身材敦实,虽然乱战中没借助冲刺的马力,但这一枪捅得利落,力量也着实不小,张承奉只觉振得持刀的手臂一抖,长刀险些脱手而出,双腿不觉夹得更紧了些。
身旁浑鹞子瞅准时机,趁那回鹘人递出的枪还未收回,中门大开的机会,跃马上前,抬手一枪将那穿着轻甲的回鹘人戳下马去,抽出的枪尖带着迸射的血柱,直飞张承奉身上银甲。
张嗣节持矛护在张承奉另一侧,见张承奉到了阵头,回头对张承奉叫道:“七郎退后!取弓杀敌!”
此时张承奉四周全是回鹘人的骑兵,视野中满眼皆是敌人的弓刀。
明白自己冲得太前了些,张承奉从善如流,当即收了长刀,勒缓战马,渐渐落于在一众唐军骑兵身后,抬手射落了近处一个回鹘骑手。
这一部马军截住的回鹘骑手不多,回鹘人又急着向中军汇聚结阵,给已被前部重骑冲散的唐军中军最后一击,大部分回鹘骑兵在短暂缠斗一阵,摆脱了眼前的敌手后,便纷纷往中军阵线前奔去。
中军被凿烂的前阵充斥着缠斗中的蕃兵和回鹘重骑,唐军的蕃骑此时横在两侧,也往前阵中挤去。张淮鼎为加强纵深,战线本就不宽大,狭窄的战场正面挤满了乱战的兵卒。
左右两翼掠袭至此的回鹘突骑也在重骑不远处开始集结,准备紧跟着前部凿进阵中,有些唐军蕃骑跃出阻截,不过缺乏规制指挥,在气势汹汹的回鹘突骑面前难成气候。
集结的骑兵身后便是已经推进至此的回鹘步卒。准备紧跟着突骑的步伐进入阵中。回鹘步卒排成长列,阵中驼鼓声声,缓缓向前推进着,人数众多,声势浩大。
自己这队骑兵此时正在回鹘步兵和唐军的战线之间,被夹在了当中。
这些回鹘人在快速奔跑的马上犹能回身开弓,此时往中军奔去的回鹘突骑中犹不时有人开弓向张承奉一部骑兵投来长矢。
战场上乱箭横飞,此处绝对不是一个观察思考战局的地方。
回鹘后阵中也有人张着劣弓朝着自己这一对骑士投来些许箭支,距离不过数十步,射到身前却已经软弱无力不能透甲。张承奉看得清楚,回鹘步军老弱俱在,装备参差,只怕比唐军中阵的蕃兵还要不如。
毕竟回鹘精锐都集中在了中军的重骑上,青壮有力者也多乘马入了突骑部。
从乱军中抽身,视线不在受阻,张承奉总算也能看到不远处唐军中军大旗后退了许多。
阴清儿也发现了中军的摇动,在张承奉身后不远处喊道:“中军不稳,急需援助!”说完便要催促这旗官打旗变阵,引着这队骑兵向中军前集结的回鹘突骑冲去。
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战机只在一线之间,不待整军完毕,就得决定这支人马下一步动作。
张承奉望了一眼缓坡之上,梁炬的凉州兵这边情况比中军好不少,凉州军虽然人少,但在旗鼓指挥下进退颇为有度,不过随着回鹘步卒逼近,马上就要陷入两面受敌的境地。
梁炬有意引军支援中军,但此时已和右侧冲上来的数百回鹘骑兵厮杀起来,如今两军捉对厮杀,已经没法抽身后退。回鹘骑兵退了可以散而复聚,但凉州的步兵一旦溃了那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梁炬在阵前小心调动着后队往前排填充着前线倒下的士卒。锋线上矛头攒动,刀光闪烁,不时有血光溅起,士兵倒毙。
没做思索,张承奉一指数十步外的回鹘步军阵线,对阴清儿喊道:“我们先杀透眼前敌阵,到阵后集结!”
阴清儿也明白张承奉意思,中军正乱,战线各处挤满了交战的士卒,此时自己这部人马扑上也难以瞬时撼动局势,不如就近杀向眼前步卒,搅乱敌军后阵!
他又了眼回鹘步军的阵列,虽然可能其中尽是些弱兵,不过人数并不少,起码远多于这部三百人的骑军。难免对于自己这队人马能否杀透敌阵,起了些怀疑的念头。
但战场上的临机决断又有谁能立时分辨是优是劣!
阴清儿只知道不论如何也不能在这战场中停留,又见张承奉已稍微拨转马头,向敌阵冲去,当即抛却杂念,也不再犹豫,叫着旗官,引着大队人马向回鹘步卒阵中扑去。
敌军近在眼前,这短短数十步距离的冲击却是连再整阵型的机会都不太有了。
随着坐骑提速,张承奉耳边烈烈风起,带着些残存的清晨的寒意,空气中混杂着平野的草香和战场的血气。
面对眼前向左右延展开的回鹘步卒的长长的阵列,张承奉迎着烈风,长大嘴巴,奋力扯着嗓子嘶吼道:“好男儿呈勇作健,便在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