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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弱水(下)

张淮鼎按住坐骑,摆手示意,身后旗手又变了变旗号。阵中鼓手咚咚地敲响了第一通军鼓。

部署在中军阵线两侧的轻骑一举冲出,向步兵战阵的锋线前涌去,意图稍微迟滞阻挡些许回鹘重骑的冲击。

中军的步兵孱弱不堪一击,在战场上离不开骑兵的掩护。这也是为什么唐军没有将有限的马军集中使用,仍把七八百蕃部轻骑留在了中军。

前军虽然仍在混乱之中,但也有零散的标枪听令掷出,沉重的枪杆划过空气带起一阵阵低沉的破空声。

抛出的短枪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轻盈的弧线,落在疾驰的回鹘重骑阵中。乌母主身后一名骑手胸口正中直挺挺地中了一枪,枪尖轻易地穿透了他身上多层重甲,将他直挺挺地从马背上甩了出去。

标枪能有效地穿透这波重骑的甲胄,但这一波零零星星的标枪并没有对前卫的回鹘骑兵造成多大的困扰,丝毫未能迟滞他们前进的步伐。

乌母主见唐军阵中两翼跃出的轻骑,策马不停,只是回头大呼了一句。身后持着汗王牙旗的必离曷会意,丝毫不改牙旗所指的方向,引着回鹘铁骑继续向前奔去。

从两翼夹击而来的蕃部轻骑的尖端如同泥沙投入激流,很快便消弭于无形。如风如箭的回鹘重骑的锋刃丝毫不为唐军的阻滞所动,大部人马已然追随者药罗葛的牙旗直奔中军阵中而来。

阵前的甘州蕃部士兵此时好歹是在阵前层层叠叠的架起了一些早已组装好的拒马横木。最前列杵着长矛的蕃兵见眼前铁蹄动地,原本已有些平复的阵型又混乱了起来。

老实说,这一部回鹘人从漠北一路从漠北跋涉而来,有许多部族先是往安西投靠庞特勤,后来庞特勤为仆固俊所败,又从天山游荡到居延海合罗川畔和河西走廊北山外的戈壁滩上,部中精锐早就折损了许多。

而回鹘人与大唐交流多年,回鹘人在漠北草原上仿照唐制筑城十余座,广聚工匠商人,又深刻地改变了以骑射起家的回鹘人一贯的风俗,族中贵人对于传统的逐水草而居的生活已不太适应,此时这一支回鹘残部勉强拼凑出的铁骑的威势,无论是数量上还是精锐程度比之于回鹘汗国盛时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阵前能凑出八百名重甲的骑士,已然是超出乌母主望外了。

此刻阵前唐军的人数虽然稍微超出了乌母主的预料,不过乌母主对于自己身后的回鹘骑兵存有十足的信心。回鹘骑士的兵锋,不是凭借人数众多便可以抵挡的,漠北突厥的颉利可汗、洛阳城下的史朝义都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们的功业都随着他们的十万大军如云如烟,霎时消散不见。

今天,此刻,就是我药罗葛乌母主,在这河西之地,凭着虎狼之师,建立自己一番功业之时!不知是阵前积蓄的怒火还是失乡沦落的怨气,乌母主只觉一股莫名的情绪直冲心门,他热血上涌,张大嘴巴,微仰起脑袋,带着自己身后的大队兵马一同放声吼叫起来。

犹如怒涛击石,嘶吼着的回鹘铁骑狠狠地拍向了唐军中军的大阵。

张淮鼎一愣,有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滞,随后耳边满是材木碎裂,金铁交击、士卒哀嚎之声。

穿着玄甲的回鹘骑兵诚然是一股黑色的怒涛,但此时中军的军阵却不是一块硬石。

重装骑手如同热刀割过猪油,狠狠凿进了中军的队列深处。有回鹘人被拒马阻挡,但那些老旧房屋上拆卸下来的材木制成的拒马即便能阻滞一两个骑手,很快也粉散寸断,成为了马蹄下的些许碎块。

回鹘骑兵丝毫不惧伤亡,在冲破了第一道防线后,手舞短枪长刀,在前阵中横行无阻。前军阵中溅起片片血花,听闻马蹄下的声声哀嚎,唐军前后阵的蕃兵们一齐动摇起来。

张淮鼎居于前阵阵中,此时回鹘骑兵的锋锐已经来到他身前不远处。回鹘人只这一次冲锋,便足以撼动局势。但张淮鼎既然居于中军,自然不能轻易移动,动摇中军大旗,饶是心中惊骇,他也不敢有丝毫犹豫,大吼出声道:“击鼓!击鼓!后队补上前队!”

说完张淮鼎看了眼后军阵尾的龙王车架,龙王本人面上表情看不真切,只能见着他身侧几个和尚似乎在闭目念经祈祷。张淮鼎在马背上探出身子,揪住身侧一个李明振派给自己的骑兵家将,在隆隆战鼓声中叫道:“你速速引人到那龙王身边,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劝也好吓也罢,务必不能让他逃了!”

前军溃败已成定居,后军决不能逃散!

张淮鼎身侧其他兵士此时拼死护着张淮鼎往后阵退去。阵前几个回鹘人手持重弓,当面发箭,张淮鼎身旁的亲军登时就有几人中箭跌下马背,张淮鼎自己肩上也中了一箭,不过他穿着重甲,箭又偏上了些许,总算没伤及筋骨。

张淮鼎奋力折断肩上的断箭,但他心焦之下用力太过,又没扶稳箭杆,牵动箭头在他皮肉中一阵搅动,剧痛几乎让他眼前一黑。在马背上摇晃两下,张淮鼎抽刀对身侧的兵士喊道:“随我来,护住大旗!”

右翼阵前,游击至此的回鹘骑手本在远处四下奔袭射箭,此时回鹘步卒将至,他们便收了手中短弓,抽刀掣枪,汇聚至阵线右侧,稍一别马头,便转向唐军右翼发起了突击。

梁炬早有防备,指挥军士调整战线,在缓坡上准备迎上这一波冲击。但终归人手有限,既要防备正面推进的回鹘步卒,还要防备侧翼突击而来的回鹘骑手,他这一部原本兵力就少,此时手中兵力更显捉襟见肘。

翁承赞立在营墙上,紧张地注视着战局的进展。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此时战场中前置各部指挥官都已杀红了眼,张淮鼎的中军所在最为危急。

此时狠狠插入唐军阵线的回鹘骑兵在沿西南-东北一字排开的唐军阵线正中砸出了一个凹口,回鹘骑军身后的回鹘步军也加紧步伐,随时准备投入战场。

唐军左翼的索仁安部已和回鹘步军交上了手,李明振在回鹘突骑阵前骚扰之时便领着骑兵冲出,截住一部回鹘轻骑在阵线前缠斗起来。

索仁安也注意到了中军在那一波骑兵冲锋之下有了崩溃的迹象,索性下令将阵线斜着向前推进,准备由左翼完成包抄,侧击中军的敌人。

此时索仁安麾下唐军前排的弩手已然有序与后队军士完成了交替,一队全身甲衣齐备武装到牙齿的甲士顶到了锋线前,手持中原已少见的陌刀,在阵前砍杀起来。陌刀队军士本就是层层沙汰拣选而来,虽然只有一队五十人,但此时逐渐在阵前展开排成长列,依仗重甲压着对面的回鹘轻卒,随着鼓点挥动长刀如墙推进,配合着两翼和身后的长枪手,当面之敌已有些无法阻挡。

索仁安一面指挥弓弩手向那些李明振没能截住的,逐渐往中军阵线前汇聚起来的回鹘突骑射击,一面安排短兵队向阵前押上。左翼除了还要防备余下的回鹘突骑集合后从此处突袭。好在此时在左翼唐军在阵线正面彻底地占据了上风。

中军的张淮鼎有心调度左右两翼展开,对回鹘凸出部的骑兵进行合围,倒是和索仁安的想法一致,但乱局之下他也已然无法指挥自如,在死命护住中军大旗后撤了数十步后,只能一个劲催动后军,往前阵马蹄和长矛组成的绞肉场中送去。

翁承赞在寨墙上引着一众亲兵观战,紧盯着战场走势。敬翔难得套了一身皮甲,伫立在翁称赞身侧,他突然抬手指了指战场一处,道:“翁郎君,此刻决胜只在此处!”

罗黑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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