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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所爱隔山海

01

这天晚饭吃得早,是幼清下的厨,煮了两碗番茄鲜虾面。舅舅霍斌直夸她手艺好。两人酒足饭饱,坐在小庭院里有一句没一句地瞎唠嗑。

舅舅问她过得好不好。

幼清揉了揉有些撑的肚子,往后仰躺在老摇椅上笑了笑,说很好。

小辈总不好叫长辈担心,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她敷衍了两句,把这话题就此揭过不谈。

天还没黑,只是昏暗。

外边在下雨,升腾的雨雾和混沌的天色让眼前的世界变成一团模糊。不远处的一丛苍翠树林像静矗在水中的岛屿,燕子低飞,被打湿翅膀。

倾斜的雨丝时不时从檐下飘进来,飘在幼清的脸上,带着凉意。

聊着聊着,霍斌不由得问出了口:“还有啊,你跟江家那小子……”只是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

幼清正低头回复陶艺店店长的微信,手指一顿,装作没听见霍斌欲言又止的那几个字,没有出声。

店长在问:幼清,明天我有点事,你能过来帮我看一天店吗?

幼清回:不好意思啊,店长,我回上锦镇舅舅家了,现在人不在麟城。

店长:那没事,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霍斌见幼清没反应,也不好继续打听。

对面的小径上来了人,是附近的邻居送了自家种的小菜过来。霍斌收了对方的菜,总要回点什么,不好占人便宜。要么拿两串香蕉葡萄,或者装些饼干糖果给人家小孩。

霍斌是麟城本地人,几年前来上锦镇选址,开了一家合金厂。合金厂的工作强度大,上锦镇当地的居民大多吃不了这个苦,霍斌只好聘了一批从贫苦地方出来打工的外乡人。随着合金厂越办越好,赚得越来越多,当地的某些心术不正的人眼红了,开始背地里使绊子。

有举报合金厂噪音扰民的,有造谣合金厂克扣工人工资的,已经来闹过两次。

霍斌也被那几个地头蛇烦得头疼,却拿他们没办法,终究是在他们的地盘上办厂做生意,能忍则忍。上个星期,仨青年过来跟他借钱,一开口就是十万。这钱倘若借出去,不知何时能还,会不会还,十万块等同于打水漂,霍斌自然不肯。

但霍斌心里老觉得不踏实。

再过了会儿,他嘱咐幼清早点睡,自己回了房间。

当天夜里,幼清是被屋外发出的动静给吵醒的。

她睡意全无,慌忙下床穿着拖鞋就往外跑,还不明状况。只见霍斌火急火燎地抄起手电筒跑着出了门,朝合金厂的方向赶。

幼清明白定是出了什么事,放心不下,跟了上去。

合金厂离霍斌的小洋房不远,后山有条相通的近道相连。雨后小路泥泞不堪,幼清脚上的拖鞋直打滑。刚过午夜十二点,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她拿着手机照明,霍斌步子太快,眨眼间已经不见人影。

等幼清赶到合金厂后门时,她清晰地听见玻璃碎裂和金属撞击发出的巨大响声,还有霍斌的吼骂。

这是有人闹事,过来厂里砸东西。

电闸被破坏了,里面漆黑一片。

一个男人戴着帽子口罩严严实实遮住脸,直接过去夺霍斌拿着的手电筒,双方扭打起来。幼清站在门外,离他们尚且还有一段距离,六神无主地掏出手机直接报警。

那些人也不敢真的闹出人命来,把霍斌甩在地上。突然,冒出个人从幼清背后包抄过来,趁她不备抢了她的手机往远处一扔,冲她威胁地一扬手,作势要打她。

幼清吓得头皮一麻,六神无主,下意识地闭了眼。

02

等到警察赶过来,肇事者已经跑了。

合金厂附近的几户人家也被惊动,三更半夜赶过来,围着霍斌在说话。厂里碎了几块玻璃,损坏了一台仪器,还有些零碎物品被砸了。

所幸人没出大问题,幼清平安无事,霍斌受了点小伤。

幼清把手机找了回来,没坏,只是磕了个小角,不影响使用。

她解了锁屏,如同本能一般拨了一个号码出去。她蹲在地上,心仿佛还悬在半空,头顶是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深沉夜幕,广袤沉寂。

有了两秒钟的缓冲时间,她像突然清醒过来一般,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正准备掐断这通电话,可同一时间,对方按下了接听键。

“喂?”低沉又带着点散漫的男声传出来。

她心下一滞,屏住了呼吸。

“你怎么了?”对方见幼清不说话,问道。

幼清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心里慌得厉害。

她刚才是太害怕了,一时冲动,想也没想就给这人打了电话。现在听见那头震耳欲聋的电音钻进耳朵,她说不上来心里头是什么滋味,又按键结束了通话。

麟城一酒吧。

江鹤齐看着手机屏熄灭,眼角重重一跳,周幼清敢挂他电话,真是桩新鲜事儿。

突然就来了点兴味,他推开黏在身边的女伴,离开人群寻了个稍微安静点儿的地方,拨了回去。

手机突然振动,让正在出神的幼清一惊,“江鹤齐”三个字出现在视线当中。

万万没想到,这祖宗还会杀个回马枪。

她慌手慌脚地接听。

“周幼清,说话。”

“你再敢挂一次试试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冷声威胁她。

江鹤齐又问:“你人在哪儿?”

“上锦镇。”幼清说了个江鹤齐不知道的小地名,又补充道,“我舅舅家。”

江鹤齐倒是知道她还有个舅舅,倚在墙上点了一根烟,追问道:“刚打电话来什么事?”

幼清其实有许多话想对他倾诉,最后却只是稳住声音说:“没什么。”她撑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霍斌已经出来找她。

“没什么事你会给我打电话?”江鹤齐觉得稀奇。他不是个有耐心的人,现在却锲而不舍地为难她,非要从她口中得出个满意的答案不可。

他刚才喝了烈性的酒,量不多,人没醉,这会儿酒的后劲儿却涌了上来。滚烫的掌心握着手机,像个固执等待的倔脾气孩童。

三月初,夜里是冷的。幼清忍住一阵缺氧带来的眩晕感,深呼出一口气:“没什么事难道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

她反将他一军:“我们可是领了结婚证的。”

江鹤齐头一回听见这话从幼清嘴里说出来。

她平素像只兔子似的乖顺,他们不常见面,见了面,她在他跟前说话总爱低头,不起波澜的语调,温和沉静。今天她声音是哑的,气氛也不对劲,应该是遇见了什么棘手的事。

他们向来是各过各的,他对她也没怎么上心过。

此时此刻,江鹤齐却对这个跟他已经结婚小半年了,但又完全不了解的太太起了点不一样的心思。他接过她的话,调笑中带着微醺的酒气,平添暧昧:“既然都领过证了,那就记得早点回家啊,媳妇儿。”

“四哥,你叫谁媳妇呢?”赵岑宇见江鹤齐半晌没回来,出来找他,正好听见这么一句。

江鹤齐见幼清秒挂电话,勾起抹玩味的笑,收了手机。

“还能有谁,周幼清。”他对赵岑宇说。

江鹤齐不说,赵岑宇都快忘了,江鹤齐已经是有主的人了。主要是江鹤齐这婚结得仓促,叫人没一点心理准备。周幼清又太安静,不常出现在江鹤齐身边,所以连江鹤齐的几个发小也经常忽略了他们还有位嫂子的事实。

这桩婚姻,不过八个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江、周两家的联姻,双方互惠。城西的周家与城东的江家,一个是文娱产业的龙头老大,一个靠重工发家,这些年两家来往并不多,可如今成了亲家,对彼此都有不小的好处。

“四哥,”赵岑宇勾搭上江鹤齐的肩膀,仔细想想感觉匪夷所思,“你一大好青年,怎么就这么早步入了婚姻的坟墓呢?”

江鹤齐甩开他,扔了燃至一半的烟,亦真亦假地说:“谁说一定是坟墓的,指不定是温柔乡。”

赵岑宇见过周幼清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回忆了一下他四嫂的样貌,确实是个气质温柔的大美人,止不住地好奇:“下次聚会你把嫂子一块儿带来呗。”

江鹤齐想起方才那通电话,点了下头:“成。”

两人正聊着,从对面冲过来一个披散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女生,不管不顾一头扎过来,江鹤齐眼疾手快地用手掌抵住她的脑袋。

她双手在空气中胡乱挥舞,撕心裂肺地吼:“四哥救我啊——”

03

上锦镇。

因为没有证据,合金厂的事不了了之,即便霍斌心里知道是谁干的,一时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幼清知道霍斌忙,不等周末过完,星期天吃过午饭就出发回麟城。小镇上有直达的大巴车,大约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不算远。

大巴行驶在盘山公路上,一旁有陡峭石壁,看得人惊心。

幼清望着窗外,慢慢开始打盹,周斯言的电话不合时宜地打过来。

“下星期六你回不回家?”他问道。

这通电话来得突兀,幼清又犯着困,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周斯言又说:“你是不是聋了?”

虽然他们是兄妹,但少有联系彼此的时候。何况周斯言这人刻薄毒舌,对周幼清永远不客气,说话带着火药味儿,幼清早已经习惯。

“可能回不了。”她委婉地表示了拒绝。

周家有每月一聚的习惯。在定好的日子里,出门在外的小辈们倘若有时间就得回来一起吃顿饭,陪陪老人,说是别等家业越做越大,家人之间的感情却越来越淡薄。

亲情也是需要维系的。

只是自从幼清嫁给江鹤齐以后,回周家的次数逐渐减少,她总是想办法躲过去。她不喜欢周家的氛围,周家人也不见得有多欢迎她。相看两厌,何必回去给人添堵。

“你是太忙了,还是压根不想回来?”周斯言问。

幼清胡编了个借口:“周六那天得陪鹤齐听音乐会,票都买好了。”她叫江鹤齐的名字叫得亲热,实则心里头发苦,只不过关键时刻,拿江家四少爷的名号出来镇镇场子,总是没错的。

周斯言听她这么说,果然不再纠缠。

车子抵达麟城汽车站,幼清在回学校寝室和回蘅水湾之间犹豫了一下。虽然她已婚了,但她今年才二十二岁,她还是麟城大学陶艺专业的一个大四学生。

蘅水湾的房子,应该算她与江鹤齐的婚房,是江妈妈替他们准备的。江鹤齐并不常住,幼清也大部分时间窝在学校寝室,偶尔才过去。

想起有个重要的U盘似乎是上次留在了那里,幼清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蘅水湾的地名。

一进门,她就发现不对劲。

玄关处陌生的女鞋,客厅里沙发上盛了果汁的水杯,料理台上的饭盒……说明屋子里有人在,而且性别为女,绝对不会是江鹤齐。

幼清循着痕迹一路找到客房,终于发现罪魁祸首。客房的大床上,女孩顶着惨不忍睹的鸡窝头埋在被子里。

幼清率先看见横在地毯上的吉他,心领神会猜到是谁,才压住心里的惊诧。料谁回家看到客房平白多出来一个人,都会震惊的。

她走过去坐在床沿上:“邬奈……”

睡梦中被惊扰的人极其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幼清本不想管她,但还是继续碰了碰她的肩背:“邬奈,醒醒。”

“啪!”

邬奈大力挥开幼清的手。

睡梦中的人,哪有轻重可言,她用了不小的力道,在幼清手背上留下几道红痕。

邬奈是被这道声音惊醒的,有人烦她睡觉,她自然要动手,看谁敢这么不要命,意识迷糊地挥手过去。等打完了意识才回笼,她睁开眼睛对上幼清的双眸。

“周幼清?”

再看幼清手上红了一片,知道自己闯了祸,她心虚地问:“你……你没事吧?”

邬奈知道,四哥和周幼清夫妻俩的关系并不亲密,婚姻如同虚设。但江鹤齐是出了名的护短,邬奈老觉得,要是他知道她对周幼清动手了,百分之百是会教训她的。

“我没事。”幼清说。

幼清对江鹤齐的圈子也不是全然不了解,她知道他有三个发小,在众多朋友里跟他感情最深。

赵岑宇、蒋跃和邬奈。

赵岑宇被戏称为狗头军师,想法和主意多,别人都不敢得罪,相比之下一米九几的蒋跃只是块头大了点儿,身高海拔令人瞩目。

邬奈作为其中唯一的女孩子,她的存在本身已经很特别了。她那么张扬,加之比江鹤齐等人小几岁,他们多半时候是对她颇为照顾的。

幼清记得大概是去年冬,她回周家过年,只觉压抑又索然无味,熬过傍晚的一餐饭后离席,后来一个人去了江边,意外撞见江鹤齐一伙人在放烟花。

江鹤齐像是不情不愿被拖着出来的,在堤岸上坐着,其余人在忙上忙下。邬奈拿着火花棒,塞了江鹤齐一手,他也就那样抓着,金色的火花像星子闪烁。

借他们的光,幼清也看了一场热闹。

她对邬奈因此印象深刻,带着点羡慕的情绪,能够肆无忌惮地接近他、闹他,和他分享自己所喜欢的东西。

“对不起。”邬奈的声音把幼清拉回现实,她看着幼清的手背,难得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的。”幼清再次说道,她只是属于比较容易留痕的体质,“倒是你,你脚上的伤要不要处理一下?”

幼清刚进房间不久,就发现了邬奈脚踝高高肿起,也没有处理过,因此才将她叫醒。

邬奈听幼清这么一说,更愧疚了。她就是一鲁莽的没长大的孩子,在外头一副嚣张跋扈纨绔子弟的样子,其实根本没有传言所说的那么浑蛋。

“家里有没有跌打损伤的药?你随便拿点我擦擦就好了。”邬奈说。

幼清点点头,去给邬奈找药。走了两步,幼清又回头:“还有你的头发……”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委婉劝谏,“有点乱,你去理发店理理比较好。”

邬奈最近在学校跟人组了个乐队,每个成员都染了一种不同的发色,整个一“葬爱家族”。轮到她这儿,她直接去染了个彩虹头,五颜六色,谁都没她酷。

幼清没忍住笑,问:“那现在怎么染回黑色了?”

“周五就被我爸发现了,他要打断我的腿,抓着我去了理发店。”

“你这脚……”

知道幼清要问什么,邬奈说:“不是,是我自己崴的。他追我的时候,我跑楼梯踩空了,没什么大问题,放心啦,我心里有数。”

她可是在棍棒底下被磨砺着长大的。

邬爸爸当时没抓住人,邬奈逃窜着去了常去的那家酒吧找江鹤齐解围,扑过去号啕“四哥救命”啊。

江鹤齐不想管这疯子,大概又心情欠佳,直接把她押送回邬家。

邬爸爸强迫邬奈染回黑发,她当时正望着镜子生气,抄起理发剪直接“咔嚓咔嚓”,把一头长发变成狗啃了似的短发,所以现在在幼清看来,有点惨不忍睹。

邬奈觉得整件事情里,最可恨的就是江鹤齐,非但没帮她,反而把她押送回家,辜负了她的信任。

她必定是要来找麻烦的。

一不做二不休,她赖上门去,跑到他蘅水湾的新房来了。

她给江鹤齐打电话,江鹤齐在那头微笑,直接告诉她大门的密码,还说让她别客气,想住几天住几天。

反正,他回蘅水湾的日子一个月不超过五天,只不过除了他和周幼清,别的人都不知道罢了。

邬奈从周六傍晚过来,浑浑噩噩睡到现在,已经是星期天下午四点多,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

“叫外卖?”幼清问。

邬奈一边用药酒擦脚踝,一边直摇头:“不想吃外卖,我嫌不干净。”她还挺挑剔的。

“要不我给你煮一碗面?”

“好啊!”

她一点也不跟幼清讲客气。

冰箱虽然很空,但基本的食材还备着。幼清的厨艺是霍歆教的,一直很不错,简简单单的一碗面已经让邬奈赞不绝口。

邬奈狼吞虎咽,幼清给她倒了一杯水:“你慢点儿吃。”

邬奈喝完面汤,彻底恢复了精气神,开始认认真真地打量幼清:“四嫂……”食人一口粮,称呼已经变了。

“你为什么要跟我四哥结婚啊?”

外界都知道,周家与江家是商业联姻,所以哪有什么为什么,也从没有人问过幼清这样的问题。

幼清只好一笑,回答得很官方:“门当户对。”

邬奈觉得没意思,这话听起来不像心里话,但好像又是事实。她拿起一根筷子敲了敲碗沿,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嘟囔道:“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

幼清受宠若惊。

邬奈也是麟城大学的,音乐系,大二生,她其实以前就见过幼清。麟大的蚂蚁集市上,许多学生夜晚出来摆摊,幼清有时会过去卖自己做的陶艺品和陶杯。一掬灯火,映着美人面,闹市里喧哗拥挤,独她是最特殊的那个。

说白了,周幼清长得好看。

邬奈第一眼就觉得她好看,气质也好,很合眼缘,当时还准备过去跟她买个杯子的,可惜被朋友拉着去看社团消息了。

邬奈被幼清看得不好意思,凶巴巴地说:“谁让你煮的面这么好吃,不然谁会喜欢你!”

幼清失笑。

本以为是个混世魔王,如今看来,传言真的不可信。

邬奈参加的乐队近期在准备校园演唱会的事,她是吉他手兼主唱,消失了两天,现在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过来催她过去排练,她只得赶过去。

幼清送邬奈去等电梯。

邬奈一瘸一拐,幼清叮嘱她最好抽空去医院看看。邬奈不以为意,心里还在揣测她四哥的感情问题。等电梯的间隙,邬奈不忘继续八卦:“那你喜欢我四哥吗?”

最隐秘的心思一直以来小心隐藏在角落,却被人突然戳中,幼清几乎措手不及。她像是要努力说服自己,说得毫不犹豫且果断,口不对心的五个字:“没什么感觉。”

江鹤齐本是想回来看看邬奈怎么样了,别真给他惹出茬子来,出了电梯就听到这几个字。他笑了笑,对上幼清惊愕的眼睛。

邬奈知道自己多嘴闯了祸,背着吉他落荒而逃:“四哥我先走了,四嫂再见!”

等电梯门再次合上,幼清面前就只剩下江鹤齐一人。外面天气有点冷,他穿着舒适柔软的毛衣,一身休闲打扮,阔肩长腿站在她面前,深邃的双眸望着她。

而后,骤然间低头过来,他作势要亲她。

幼清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却被他揽住腰,不可挣脱地带进怀里。

粉白的耳垂被他干燥温热的唇碰触,他故意多停留了两秒,恶劣地看着她的脸一点点变红。

越来越红。

英俊出众的面容上带着戏谑,江鹤齐在她耳边笑:“现在有感觉了没有?”

04

当天晚上,幼清失眠了。

她回了寝室住,这时只有她一人在。其他三个室友都已经出去实习,在外面租了房子。寝室楼下的路灯一直亮着,阳台上有微弱昏黄的光渗进来。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起江鹤齐白天的那个吻,心跳又开始加快,捂住脑袋无声地“啊”了几声。后来,她索性爬起来打开台灯,翻翻她的木匣子。

幼清有个宝贝匣子,随身带着。以前住周家,她把它藏在衣柜最里层,后来上大学住寝室,没多少行李,唯独不忘把它一起带出来。

木头做的匣子,像老式的那种妆奁,上面挂着一把小铜锁。里面的东西零零碎碎,半块橡皮、作业本、练习册、护腕、被剪下来收藏的校园报……只是,这些东西的主人并不是她。

它们全都与另一个人相关。

字迹未褪的作业本上赫然写着他的名字——江鹤齐。

江鹤齐一直以为去年结婚前的见面,是自己与幼清的初次见面,他恣意张扬的高中时代从来都与周幼清这个人八竿子打不着。

却不知道,他的名字贯穿了周幼清高中的始终。

“祁盛”是麟城最出名的私人贵族高中之一,以教学质量高著称,幼清高中是被送去那里读的。她高一时,江鹤齐已经高二,但她的教室挨着他的教室。

高一年级的培优班是被单独拎出来的,跟高二在同一层楼。

那时候的幼清经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抱着厚厚一沓语文练习册经过高二13班外面的走廊,目光总是不经意地向教室后排瞥去。江鹤齐长得好,性格也算开朗,更何况是周家老爷子的独孙,周围的都是人精,谁不上赶着凑过去。

课间,他桌子旁永远围着成堆的人。

幼清每每只能捕捉到一个侧脸,少年笑起来的样子总像带着光,这几年来,她是那只飞蛾。

人群里听到“江鹤齐”三个字,她总是先紧张起来,然后聚精会神听。她能背出他们班的课表,熟悉他们班的科任老师。知道他朋友多,常呼朋引伴,其实玩得好的也就那几个,赵岑宇和蒋跃,还有个初中部的混世魔王邬奈。再还有,就是那个很特殊的、跟他走得近的女孩,叫沈迦宁。

沈迦宁和江鹤齐,他们是朋友,又不仅仅只是朋友。

两人不同班,沈迦宁每次过来找江鹤齐,一旦走到高二13班门口,班上的男生们就会一起心照不宣地公然起哄,拖长音调喔一声;江鹤齐觉得麻烦,从不收人礼物与情书,但沈迦宁做的饼干,他会接;元旦文艺会演上,沈迦宁独舞,江鹤齐帮她钢琴伴奏。

周幼清是个局外人,这些要么是亲眼所见,要么是听同桌八卦来的。

有一次轮到她值日,她留下来打扫卫生,放学后校园里空荡又安静。她洗了拖把从厕所出来,撞见从教室出来的江鹤齐。他一个人落单,沉着张脸,明显心情不好,拽着书包往外走,一个作业本掉出来。

幼清想也没想地把本子捡起来,追上去还给他:“同学,你的东西掉了……”

江鹤齐顿住脚步,接过来只看了一眼。他心情实在太差,甩手一挥,本子往外飞得老远,然后他大步越过幼清走了。

幼清愣在原地许久,一次普通的遇见,连一句完整的对话也不曾有,她却像已经等了许久。兴奋与失落都有,几乎将她淹没,少年心事剪不断理还乱。被浸湿的拖把往下滴着水,不一会儿,她旁边圈出一摊水渍。

那天,幼清费了很大的劲,天黑之前,在灌木丛里找到了那本被江鹤齐丢掉的作业本。

里面几乎是崭新的,只有前几页动过笔,默写了两段文言文。他应该是系统地练过字的,笔迹比行楷更缭乱一点,看上去流畅舒适,但笔锋有力,框架也不散。跟许多男生一样,在扉页上有拿铅笔随意涂涂画画的痕迹。幼清仔细辨认了几眼,觉得他画的像狐狸,又像狗。

看样子,他的绘画功底实在是不太好。

幼清想了想,觉得江鹤齐大概也不会再要这个本子,便自作主张地没有还回去,私自留了下来。

这是她收集的第一件与江鹤齐有关的东西。

后来,渐渐地,东西又添了几件。江鹤齐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代表学校参加各种比赛和演讲,常常会出现在校园报上,幼清就将报上跟他相关的文字块和图像剪下来。

再后来,江鹤齐高三了。高考前夕,他们提前狂欢,把许多书和试卷撕了、扔了,在教学楼下铺成一片雪白的海。

幼清悄悄留下来,等人都走光了,去里面翻找属于江鹤齐的那一份。

她也觉得她像个变态,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在周家长大,从小乖巧安静,像极了她母亲霍歆。遵循着平静安定的生活轨迹,从未做过什么疯狂的事情,唯独在江鹤齐这个人身上,她从一开始就耗尽了执着与等待。

靳山
作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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