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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衣桶原文为“lessiveuse”,旧时,指为洗干净衣服而用来煮衣服的金属桶,现在也可用来指滚筒式洗衣机的滚筒。另外,它也可指老式的三段式咖啡壶。

2021年三月10日

美国东海岸,国际海域

北纬42º8'50"西经65º25'9"

所有平安无事的航班都是相似的平安,任何一趟闹腾的航班则各有各的闹腾。当法航006巴黎到纽约的航班在新斯科舍新斯科舍(Nouvelle-Écosse)是加拿大东南部的一省,由新斯科舍半岛和布雷顿角岛组成。的南边看到,在它前面,升腾起了一团巨大的棉絮般的积雨云屏障时,时间正好是16点13分。云峰在上升,而且非常迅速。它离飞机还有一刻钟的航行距离,但已经呈弧形向北和向南扩展了数百公里,并且上升到了大约45000英尺的高空。而这架波音787型客机,飞行高度为39000英尺,即将开始朝纽约方向下降,根本无法躲避开它,而且,飞机驾驶舱已经感受到剧烈的振动。副驾驶比较了一番航行图与气象雷达图。看到冷云团的宽大峰尖没有被标记出来,吉德翁·法弗洛不再只是有些惊讶,他实在是不无焦虑了。

一堵灰色的、不透明的云墙,其顶端在一道阳光的强烈照耀下呈现出彩虹般的色彩,正以一种疯狂的快速在向他们推进,贪婪地吞噬下滋养着它并支撑着它的那一层云。机长马克勒调出了波士顿地面台的频率,检查了一番仪器和120航海距离航海距离(nautique),航海航空术语,指以等方位角航线连接地球表面任意两地之间以海里计的长度。内都已经变成红颜色的气象雷达图。他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咖啡,这时候,波士顿的频道上发来了信号。

“通知在波士顿地面台控制范围内的所有飞机。由于东海岸上空极端的气象条件,所有的地面站全都关闭,除了KJFKKJFK,指约翰·F.肯尼迪国际机场,也就是纽约的主要国际机场。。半个小时来,东海岸不再有任何飞机起飞。鉴于险情发展得实在太快,我们无法更早告知任何一趟航班。KJFK的卡纳西特殊进场程序卡纳西特殊进场程序(KJFK Canarsie),为肯尼迪机场施行的一套飞机特殊着落模式。参考下文中的“肯尼迪机场进场”。仍为航班着落保留开放。”

“你好,波士顿控制台,我是法航006航班,高度三九零,途经方位肯纳邦克波特。我们正面对着一个大魔怪。请求在下一个80航海距离范围内取航向三五零。”

“法航006,这里是波士顿控制台。操作自由。现在请联系肯尼迪,频道125.7。拜拜。”

马克勒做了个鬼脸,瞧了瞧从南到北正被云团毫不留情地团团堵住的天际线。对自己在大西洋上空的倒数第二次飞行来说,天空为他提供了一段实在很值得纪念的回忆。他开始跟机场联系。

“肯尼迪机场进场肯尼迪机场进场(Kennedy approach),本是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首创的一种进场着陆的航空管制程序。后也用来代指肯尼迪机场。另:“肯尼迪机场进场”也是一款“空中交通管制模拟计算机游戏”的名称,1985年出品。,这里是法航006航班,我们有足够的燃油,可以沿着云团的峰尖飞,朝南偏向飞向华盛顿。”

只听见啪嗒一响,耳机中传来另一个女人的嗓音,更为低沉。

“抱歉,006。否定。直到诺福克诺福克(Norfolk),美国弗吉尼亚州第二大城市和港口。位于伊丽莎白河畔,扼切萨皮克湾咽喉。,全都是同样条件。现在,越是往南,兴许还会越糟。假如可能,请下降到单位八零,继续驶向肯尼邦克肯尼邦克(Kennebunk),美国一地,西经70º33’ 北纬43º24'。。请保留参数。”

马克勒摇了摇头,切断了对话,抓住了客舱播音的话筒,以一种安慰性的嗓音,对乘客们做了一番告白,先是用英语,然后再用一种实在不算太简约的法语:

“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请你们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并系紧安全带,同时,请关闭所有的电子设备。我们将穿越一个十分强烈的气流带。我再重复一下:那是一个十分强烈的气流带。请收起你们的背包,还有你们的电脑,安放到你们前面的座位底下,或者把它们安放到规定的安全地方。不要在身边保留任何液体,并收起面前的小桌板。机组人员,请你们仔细检查乘客们以及机舱内的安全措施,并请尽快回到你们的座位上。我再重复一遍,在确认完乘客的安全之后,请立即返回你们自己的座位。”

积雨云逼近了,这是一个超级大细胞,但远不是经典的那类。这不是一个一直上升到上层大气中的孤孤单单的铁砧,而是好几十个它们那样的东西,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托起,并融合在了对流层的顶部。若是在海上,航船恐怕早就被一种如此可怖的下陷给吞没了。马克勒驾驶了二十年远程客机,还从来没有见过这阵势。至少,这也算得上是年度内的最大风暴了。平流层的穹面一直上升到了十六公里高度的极限。他或许可以尝试着从两大股气柱之间穿过去,但是,那样做等于匆匆地撞向后面的那一个气柱。气象雷达从此显示出一条歪斜的红色长棍子:那是一道冰与水的城墙。

“你看到它的膨胀速度达到了多少吗?”吉德翁·法弗洛很担心地问。“一旦来到侧面,我们就将冒险遇上一股疯狂的下降气流,而我们看来根本无法成功地穿越过去。”

吉德翁自有其焦虑的理由,马克勒心想,尽管他只有一年穿越大西洋飞行、三年远程航行的经验。马克勒重又打开了话筒,接通了客舱,用一种游戏般的口吻,很平和地说:

哈喽乡亲们原文为英语“Hello folks”。,这里还是马克勒机长在对你们说话,我再次请你们回到座位上去,系紧你们的安全带,并检查一下坐在你们身边的孩子的安全带。我再重申一下,请关闭你们的所有电子设备。在即将来临的几分钟里,我们很有可能会碰上一个风洞。请全体机组人员注意,假如安全已经得到保障,请你们现在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我等待着你们的肯定答复。”

“所有人都在安全位置上,确认。”传来的是女乘务长的嗓音。

“OK,这多少会让人有些震惊,但我敢保证,你们会记住它的。我可以向你们承诺,假如你们都系好安全带,任何人都不会有危险。对那些喜爱玩游乐场游戏的人来说,这只不过是来他几下游乐场中的翻滚过山车……”

还没等波音飞机爬升到暖锋的极点,突然间就没有了气流来托举,飞机直线下坠。尽管连接客舱的门始终紧闭着,马克勒和法弗洛相信,他们还是听到了乘客们的大呼小叫。

飞机经历了无比漫长的十秒钟的自由坠落,然后钻入积雨云中。那是在云柱的西南角,一个更糟糕的地方,带着一种吓人的倾斜角度,一个三十度的角,因为,作为接替手段的手动操作驾驶让飞机不得不拐了这么一个大弯。紧接着,波音飞机就滑动在云层的湍流中。同样,紧接着,驾驶舱的灯全亮了,因为飞机进入了一片黑暗中,只见四周是一片烟炱一般的漆黑,还有一番可怖的撞击声:几百颗极大的冰雹粒扫射过来,在强化玻璃上到处留下斑痕。虽然只是一小会儿,却像是无穷无尽。尽管遭到了连珠炮一般的扫射,波音飞机还是找到了上升的暖气流,获得了一点点举升力;这一次,则是一种强烈的粉碎感,来自下方,声响巨大。

马克勒被紧紧地绑定在了座椅中,他把通用电气公司的两套设备都开到最强,因为,是的,这都是什么破玩意儿啊,如此的赤道无风带“赤道无风带”的原文为“Pot-au-Noir”,又称赤道低压带或赤道辐合带,在这一地带,风势较信风带和缓,有时会有无风的天气,对于古代单靠风力航行的海上商队来说相当不利。,对一趟航行于赤道附近的里约—马德里的航班也许很好。可是,现在,在茫茫的北大西洋之上,它又会带来什么玩意儿啊?婊子养的,这也太傻了吧,我们有最强有力的锅炉,有柔和得出奇的翅膀,我们毕竟不会让自己生生地折成两截,就像一个小小的模型,这是绝不可能的。在模拟练习中,我们已经从困境中摆脱了好几十次,面对停息下来的发动机,面对气密的彻底解除,面对电脑的彻底停摆,他妈的,我们可不能当真就赶上这一类倒霉事。马克勒没有想到他的孩子,没有想到他的妻子。还没有呢,兴许,飞行员们死到临头总是来不及回顾自己的生平,而马克勒也根本没有去想乘客,眼下,他只是尝试着去拯救这架又重又笨的波音大飞机。于是,他重复着牢牢记在心中的种种动作,重复而又重复,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反应,相信他二十年的飞行经验。不过,说到底,这毕竟是一个见鬼的玩意儿。

马克勒和法弗洛浑身摇撼,满耳噪声,面色苍白,全身心的精力都聚集在了仪器上,他们跟风暴做着搏斗。后来,人们将得知,这原来是近十年来最猛烈、最突然的一次风暴。左侧涡轮机的指示灯表明,发动机的功率已经丧失了15%,强烈的电磁场干扰了飞机上的电子设备。归根结底,在这一巨硕的旋风中,飞机正拼命抵抗着,大致维持着水平向航行,并最终平稳下来。尽管冰雹并没有减弱,风挡玻璃的表面早已布满了斑痕,第二层厚玻璃倒还没有出现丝毫令人担忧的细小裂缝。

一等到振动稍稍减弱了些许,马克勒立马就准备向客舱广播。尽管驾驶舱里依然满是震耳欲聋的噪声,他还是尝试着尽量不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抱歉乡亲们原文为英语“Sorry, folks”。,这一番颠簸让你们受苦了。我们将不得不继续向纽约方向航行。我们将穿越眼前的积雨云,留在这个洗衣桶里的时间至少还将有……”

突然,一道耀眼的阳光返回驾驶舱中,波音飞机猛地一加速,寂静复归了,颠簸立即就被抛在了他们后面。

马克勒检查并确认了操纵台,不禁惊讶得目瞪口呆。飞机飞得十分完美,发出一种很规则的嗡嗡声,但是,所有的仪器都失常了。尽管令人眩晕的下坠持续了足足五分钟,飞机所在海拔高度却重又稳在了39000英尺,气象雷达也表明没有丝毫的紊乱,表面航向为二六零。他重又接通了客舱广播。

“我说,恰如你们大家跟我一起所证实的那样,目前我们已经脱离了云层,而且没有遭受太大的损失。请你们继续坐在座位上,直到未来新的指示下达,同时继续保持任何电子设备的关闭状态。全体机组人员,你们可以解开安全带了,谢谢。请报告客舱的情况。”

马克勒关上了话筒,在无线电应答器上调显出紧急代码7700,然后重又戴上耳机,呼叫肯尼迪机场进场:

“呼救,呼救,呼救“呼救”的原文为“Mayday”,是法语中“m'aider”(救我)的意思,为国际航空的紧急呼救的通用代称。,肯尼迪机场进场,我是法航006。我们穿越云层时遭遇了强烈颠簸,而且机翼严重结冰。没有受伤者,但我们的仪器全部失灵,海拔高度、航行速度等指标全都没有了显示,雷达失灵,风挡玻璃遭到严重损害。”

这一次,从肯尼迪机场的控制台传来一个男子的嗓音,口吻中带着一丝惊讶。

“呼救信号收到,法航006。请问,你们能确定飞行应答器的代码为7700吗?”

“报告纽约,我是法航006,我确认,应答器为7700。”

那个嗓音重复道,从中可以明显听出一种深深的不理解:

“法航006,我是肯尼迪机场进场,请确认应答器的位置为7700。你能确定你是法航006吗?”

“肯定,我是法航006,呼救。我确认应答器位置为7700,我们穿越了一片巨大的冰雹云层,风挡玻璃已经破裂,雷达天线罩确定已经穿孔。”

通话断了,断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马克勒转身朝向法弗洛,不知所措。他连续三次输入飞行应答器的编码,而肯尼迪机场方面却始终未能确认其身份。突然,通话连接重又恢复了。这一次,是一个女人的嗓音,但远不如第一次那样悦耳动听,同样,也远不如第一次那样和蔼亲切。

“听到法航006呼救,我是肯尼迪机场进场。这里是空中交通控制中心,请问你们航班的机长姓名?”

马克勒一下子呆在了那里,嘴巴张得大大的。在他的职业生涯中,还从来没有过任何地面控制台向他问过飞行员的姓名。

“听到法航006呼救,我是肯尼迪机场进场。我再重复一遍:请问,这一航班的机长是谁呢?”

(法)艾尔维·勒泰利耶
作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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