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索菲娅·克莱夫曼
2021年六月25日星期五
纽约州,霍华德海滨
那只叫贝蒂的小青蛙,是利亚姆在厨房里找到的,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就在洗涤槽边上一个暖气片的后面,彻底成了干巴巴的一片。它轻得就像一片半透亮的羽毛,一张已经被人揉皱并压扁的透明纸,准备叠出一个折纸雨蛙,带着明显成形的大腿和脚蹼。利亚姆对他的小妹妹说,它已经死了,你的贝蒂,死了,这确实很让他开心。他开始跳起舞来,胳膊挥舞在空中,贝蒂死了贝蒂死了,而索菲娅却哭了起来。
三个星期前,贝蒂从玻璃缸里爬了出来,它在那里应该都待得腻烦了,尽管里头有湿漉漉的漂亮苔藓,有光鲜的绿色植物,还有圆圆的灰色卵石,那都是索菲娅特地为它选的。另外,还有半个椰子壳用来做泳池,尤其是,还有她放学回来后晚上捉来喂它吃的活的黑苍蝇。索菲娅把玻璃缸放在她的床边,就在一张矮几上。每天晚上,这小姑娘都会从床上爬起来,浑身裹在一条毯子中,低声地对一动不动地待在青草底下的青蛙讲述她白天的故事。索菲娅心里希望的,就是要让贝蒂平平安安的,同时也快快乐乐的,但尤其是平平安安的,能够躲避捕食性动物。“捕食性动物”这个词是她刚刚学会的,她很喜欢,兴许是因为它那响亮的读音多少有些令人不安吧。但是,不管怎么说,青蛙最终还是溜走了。它应该到处乱蹦乱跳地寻找热量和湿度,然后就溜达到了楼下,紧靠着加热器那稍稍有些暖和的金属片。它应该早已又饿又渴了,它的皮肤应该像花园里多日不下雨的土地那样龟裂开来,贝蒂凝固在了死亡中,变成了一个青蛙的躯壳,灵的外质。
索菲娅害怕触碰它,而利亚姆也一样,即便他还是硬着头皮,一边叫喊着,一边围绕着那小小的尸体转了一圈。母亲对他们说,都给我闭嘴,安静一会儿,你们会吵醒爸爸的。但父亲已经穿着T恤衫来到了楼下,嘴里骂骂咧咧的,这都是什么呀,乱七八糟的,阿芙丽尔,你就不能对孩子们说,让他们保持一下安静吗?就这么一会儿,可别坏了我的假期,而且,你不是还要出去购物吗?克拉克·克莱夫曼中尉看到贝蒂真的已经死翘翘了,而女儿一直在边上哭鼻子,他就打趣说,哎,索菲娅,关于你的青蛙,你知道什么?就像中国老饺子!
克拉克伸出两根手指头,捏住它的一条腿,无动于衷地把它放到了一个深凹的盘子里。
克莱夫曼一家人不得不一起埋葬了贝蒂。尽管他们对青蛙的宗教全都无从知晓,阿芙丽尔还是决定让它成为浸礼会信徒,就跟他们家的人一样。实际上,它并没有接受过信徒们的那种真正浸入性的洗礼,但它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水里头度过。这倒是更简单。这重生之蛙将进入蛙类的天堂。而最终,克拉克将把它随手扔进马桶,这同样也很简单。
贝蒂,那是索菲娅六岁生日收到的礼物。从它那里,索菲娅学到了很多关于青蛙的知识。比如说,它们已经有三亿年的存在史了,曾经见识过恐龙,它们的种类有好几千种,有一种叫莠去津的杀虫剂,如今正严重威胁着它们的生存,因为它们的皮肤是可透水的,可它们是“有益于植物的动物,因为它们捕食昆虫”。还有,它们属于两栖类,就像蝾螈和蟾蜍那样。其实,说到底,贝蒂是一只蟾蜍,学名叫anaxyrus debilis,索菲娅曾很细心地把这个名称抄写到一张小卡片上,并贴在玻璃缸上。这兴许还是一只雄性的蟾蜍,不过,究竟是雌是雄,连市场上的那个卖家也不太清楚——“小姐,”安迪当时叹息道,反正,她从他的胸牌上读到,他名叫安迪,他说,“我很抱歉,这只蟾蜍只有一指头那么长,我无法仔细辨别它的生殖器官。还是给它起一个适合于两种性别的名字吧,例如莫尔甘或者麦迪森。”但是索菲娅坚持叫它贝蒂。每当索菲娅凑近玻璃缸时,贝蒂就会隐藏到它的洞穴中,或者到石头底下。吸尘器的声响也会吓着它,飞机飞过时的声响也会吓着它,每当飞机从拉瓜迪亚机场
起飞并在霍华德海滨上空飞过时。人们从来就无法看到它的身影,它实在是太害怕这一切了。真的是一只娘儿们蛙!克拉克这样嘲笑道。而阿芙丽尔则会提醒他说,不要对利亚姆或者索菲娅说这样的话。
就这样,当克拉克·克莱夫曼把贝蒂捡起来,放到汤盘里时,索菲娅突然叫嚷起来:
“贝蒂动了一下,妈妈,贝蒂动了!”
“什么!哦,不,索菲娅,那只是你父亲晃了一下盘子。”
“真的,它动了一下。瞧,这都是因为留在盘子里的水!是水把它给唤醒了。妈妈,妈妈,再加一点水进去吧,求你了!”
阿芙丽尔耸了耸肩膀,但还是拿来一只杯子,从水龙头那里接了水,倒在了贝蒂身上。这只两栖类动物动了一下一个爪子,然后另一个,最终,它又复活了,就像一块海绵那样吸收着所有的水分。现在,它在盘子底部动弹着,甚至,连它的皮肤也渐渐恢复了一点曾经失去的绿色。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克拉克·克莱夫曼大为惊讶地说。
“它做得就跟美西螈在干旱期间一样。妈妈,你应该还记得,那些美西螈,我们看到过的。它做得就跟它们一模一样,像是患了嗜睡症,只等待着雨季的到来。”
“真是奇了怪了,”克拉克重复道,“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一个如此的玩意儿,这只傻帽青蛙是百分之百地死掉了,死翘翘了,而眼下,它却又在那里手舞足蹈,活像一个发情的婊子,真是奇了怪了。”
“克拉克,求求你了,不要当着孩子们的面,说这样的脏话。”阿芙丽尔恳请道。
“我是在我自己家里,婊子养的,我爱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在你们所有人眼中,我都成了什么啦,只是一架支付每月开销的机器罢了,要被杀死在一个傻瓜蛋的国度中,是这样吧?我算是受够了,阿芙丽尔,真的受够了,你听明白了吗?”
阿芙丽尔低下眼睛,瞧着地面,索菲娅和利亚姆也泥塑一般地不动弹了。围绕着克拉克的愤怒,连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克拉克握紧了拳头,握得紧紧的,就是这样,要不,他就砸烂一切。真他妈的一片混乱啊,在阿富汗,他曾经有十次差点儿死掉,而人们竟然就是这样来感谢他的。十次,那么容易,是的。大家一直在看他们的笑话,认为他们只配在那里白白地送上自己的命。他们不是政客的儿子,不像那些小傻帽那样,在越南战争期间就已经躲藏在了共和国卫队中。去年,没错,为了代替那些叫作悍马的车轮上的棺材,部队用上了豪士科
。那是一些庞大的车辆,一些耀武扬威的坏小子
,它的装甲据称可以抵挡住13毫米口径的枪弹。但是,不,什么都没有,满是一个个弹孔,那根本不是什么别的,只是涂成了沙土颜色的硬纸盒。
青蛙贝蒂复活之前的两星期,就在巴格拉姆空军基地与喀布尔之间的半路上,豪士科军车遭到了扎斯塔瓦突击步枪
的一阵扫射。从声音来判断,肯定是来自叙利亚基地的军队的半自动步枪。一颗子弹打穿了左后门的玻璃,虽然他们说那车窗玻璃是打不坏的,但子弹还是穿透进来,击中了汤普森的胸口。他突然验证到,原来,子弹是何等适合为肉体而制造,便开始像受难者一样号叫起来。汤普森是准军事公司阿卡德米
的一个雇佣兵,一个可怜的家伙,行为疯疯癫癫,思维更为出格,曾在美国通用汽车公司的一家子公司丢了烂差事。当时,工厂转到了另一个国家中,在那里,另一个可怜的家伙能制造出同样多的火花塞,每小时却只拿三十美分的工钱。汤普森力求确保的一切,就是他那位于蒙大拿州的山区木屋。为此,他要充当雅保公司
那些工程师的贴身警卫:四个月里,这些工程师忙于勘探锂矿,却又不敢远离喀布尔的塞雷纳酒店;四个月里,他们竭力尝试着比中国人的赣锋锂业集团更迅速地签订几份开发合同。但是,对汤普森来说,很遗憾,阿卡德米的增援汽车重新出发前往喀布尔的时候,却没有带上他这个人。他不得不掏出二百美元,让大家同意把此人留在豪士科军车中,只是为了痛苦地忍受两个钟头的路程,坑坑洼洼的路面,瓦砾堆,瓦楞铁皮,在一个被十年战火摧残得惨不忍睹的郊区。
正当杰克中士在那里照料一边翻着白眼一边嘴里咳出鲜血的汤普森时,克拉克钻进旋转炮塔中,朝着他感觉有枪弹打出来的那个地方扫射起来,并破口大骂,把他能想起来的骂人话一股脑儿全都骂了出来。枪弹之雨顿时在空中描画出几百道抛物线,飞向光秃秃的山坡上的两个小土屋。在密集的枪弹底下,两个模样寒酸的土窝棚顿时倾倒在一片尘埃中。
豪士科军车调转方向,朝巴格拉姆全速驶去,而医疗站正在那里等着他们呢。不过,很不巧,赶到那里才得知,诊疗站已经人满为患:前一天,一名阿富汗医务助手,一个负责清洗的家伙,用一根束带在食堂旁边制造了炸弹自杀事件,当时,他还高呼着真主最伟大,结果造成两人死亡,十人受伤。据说,那都是因为,吃饱了肚子的士兵在《古兰经》上撒尿。
兴许,那个故事还是真的呢:在关塔那摩,人们当真把火腿片扔到囚笼中。那些肮脏的垃圾总是能在爱国主义的保护伞底下找到掩护。不管怎么说,人们都用不着为汤普森寻找一张病床了。当他来到时,他就已经死了,驾驶舱里满是黏糊糊的血。在那里,毫无疑问,人们会往汤普森身上倒水的,但对他,这恐怕也无法让他再复活过来。于是,很抱歉,克拉克实在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他只能当着孩子们的面,满口“操蛋的娘儿们”或“发情的婊子”地乱骂一通。真应该有那么一天,他们会知道,他们究竟是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操蛋世界之中。
“对你们的傻帽行为,我早就受够了,”克拉克说,“快去购你那操蛋的物吧,阿芙丽尔。把小家伙也带上。利亚姆,你不要再玩你那该死的视频游戏啦,快去帮你妈妈拿一下袋子吧。索菲娅,你过来,我们再把你的青蛙放回到玻璃缸里去。”
索菲娅瞧着母亲,见她一言不发地拿过车钥匙,然后又牵上满嘴嘟嘟囔囔的利亚姆的手,自己则跟着父亲上了楼,带着在盘子中满血复活的贝蒂。
在玻璃缸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埃菲尔铁塔,粘在一块小石子上。因为,就在四个月之前,为了他们的结婚周年纪念,克莱夫曼夫妇去了一趟法国的巴黎。他们在美丽城街区预订了一套两居室,孩子们就睡在客厅中可折叠的沙发床上。他们游览了巴黎圣母院、凯旋门、蒙马尔特高地以及香榭丽舍大街。而尽管已经有了这一切,索菲娅还是坚持要去看一看“两栖类动物”。阿芙丽尔让步了,带她去了植物园,而正是在那里,她的女儿第一次看到了一只美西螈,这只异乎寻常的动物竟然能再生出一只眼睛,甚至是一部分脑子。
而后,索菲娅、利亚姆以及他们的母亲直接返回了纽约,坐的是一趟固定的航班,航行的最后半小时里,飞机颠簸得十分剧烈,孩子们一直没有停止过号叫。克拉克没有跟他们一起回去,他接受了一项新任务,先是从巴黎赶往华沙,然后又立即从华沙赶往巴格达,这一次,他要随同C17军用运输机,护送两辆艾布拉姆斯坦克
,以及一枚高威力空爆炸弹
,它被称为“炸弹之母”,重达十吨,长达十米。好一个巨大的魔怪!克拉克在那里待了九个星期,最后回到霍华德海滨,身上始终带有汤普森的鲜血特有的那种热腾腾的金属气味。
索菲娅的聪明智慧是阿芙丽尔的骄傲,然而,她还是后悔曾经嫉妒自己的女儿,嫉妒女儿的活力和好奇。当年,在索菲娅的那个年纪,阿芙丽尔还很黏糊地在她母亲身边,给图画中的动物们涂颜色,尤其是给小马。当她跟姐妹们不得不让丧失理智的母亲换换脑子的时候,她曾经找到好几百匹小马。真叫人发疯:鲜红的小马,靛蓝色的小马,绿色的小马,橙黄色的小马,彩虹中的所有颜色都从中经过,但那依然还是并始终都是一些小马。她都记不得了。此外,她对那个时代的一切也都记不得了。她很年轻的时候就离开了父母的家,嫁给了这个瘦弱而又高大的金发小伙子。他当年曾那么细心,那么殷勤,给她写过一首很漂亮的诗,就写在一张撕下来的纸上。他把它悄悄地递给了她,被自己的大胆弄得颇有些局促不安:
Swing the bells敲响大钟
Play hide and seek, 玩起捉迷藏
I kissed April on her cheek我亲吻了阿芙丽尔的脸庞
是的,当年,克拉克真的非常殷勤体贴。由于没有什么像样的文凭,他尝试着干了一段时间房产经纪人,然后,又在一所汽车驾校里做教练。但他很快就昏了头脑,丧失了冷静,不是跟一个迟疑不决的女顾客斗嘴,就是跟一个初学者吵架,根本就留不住任何工作,保不住任何饭碗。军队为他提供了一个新环境,给了他一种自豪感。二十二岁时,这个外表看起来只有十八岁的小伙子被剃了一个光头,戴上了一顶黑色的贝雷帽,尤其是有了一笔一万五千美元的津贴。有了这样一笔钱,以及定期派发军饷的保障,阿芙丽尔得以成功地申请到一笔贷款,趁着房产业的全面崩溃,买下了正在霍华德海滨廉价出售的一栋房屋。原先的房主破了产,刚刚被扫地出门。临走时,怒气冲天的老房主把房子里能够打烂的东西全都打了一个粉碎,什么洗脸池啦,洗涤槽啦,厨房的灶台啦,甚至还包括他们卧室里的隔板。几年后,当南极洲的特威特冰山,这块厚达两公里、如佛罗里达州一般宽广的大冰块免不了崩裂开来,并开始融化时,那栋房屋的墙脚也就将泡在海水里了。但是,克拉克和她当年根本无法猜测到这一切,他们当即着手维修房屋,阿芙丽尔甚至还挺着个大肚子,独自把房子重新粉刷了一遍。
April tender, April shady, 温柔的阿芙丽尔,阴凉的四月,
O my sweet and cruel lady哦我那甜美而又残忍的女士
April blooming with pastel colours,鲜花盛开色彩柔和的阿芙丽尔,
随着岁月的流逝,克拉克渐渐变得自信满满,甚至有些专横跋扈。她再也认不出那个给她写诗的和蔼可亲的小伙子了。训练改变了他,让他变得肌肉发达,铁石心肠。当他们做爱时,这个曾对青春焕发的女人肉体如此胆小、如此腼腆的年轻男子,如今也变得动作粗暴,以自我为中心了。正是在这一时刻,她开始有些害怕起他来了。但是,当克拉克结束了培训,成功地通过了最终的考试后,大孩子利亚姆已经出生,而小女儿索菲娅也正在前来的路上。
April caught in the icy storm,陷于冰冷风暴中的阿芙丽尔,
April soft, so sleepy warm, 柔美的阿芙丽尔,如此犯困的温热,
又是多年之后,温柔的阿芙丽尔,阴凉的四月,随手翻开了一本丢在姐姐家中的书,不禁惊讶得张大了嘴,活像一条搁浅在了河岸上的鲤鱼。他的诗歌,他那首本来只为她而写的漂亮诗歌,原来就是Fall for April,竟然出自一个早就被人遗忘的英语诗人的手,而克拉克在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给她的那张纸,她依然保留着,她像一个白痴那样,还把它折了两折,藏在钱包中。她根本就没想到,他是在课堂上学到的那首诗,并且还费力地抄了下来。她跟孩子们一起回到了自己家里,那天夜晚,她是在疯狂而又伤心的痛哭中度过的,面对着这一最终彻底贬值的往昔形象,这一从此被践踏在脚下的记忆,一个手里捏着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的克拉克,带着少年郎的那种难以名状的青葱生涩。
April, I fall for you. 阿芙丽尔,我爱上了你。
*
克拉克掀开了玻璃缸的栅栏门,把盘子往斜里一侧,青蛙就掉了下去,在苔藓上反弹了一下,立即潜入用来作为池塘的椰子壳里头。
“应该给贝蒂喂点儿吃的,爸爸。它一定饿了。”
“让它好好休息吧,亲爱的,你也一样,该去洗澡了,在浴缸里像贝蒂那样玩好了。”
索菲娅什么都没有回答。她听到楼下的房门重又关上了,母亲和利亚姆的脚步声渐渐弱去,然后,传来了关门声和汽车的启动声。克拉克打开了水龙头,检查了一下水温,在水中撒了一些带香味的浴盐,脱下了她的鞋子。索菲娅拖拉着。他皱起了眉头。
“赶紧的,索菲,来吧,快进去洗澡,我们可不像在巴黎时那样有太多的时间可浪费……”
有人摁响了门铃,父亲停了下来。门铃还在响,索菲亚听到了一种开锁的声音,克拉克抬起眼睛望向天。
一个女人的嗓音响了起来:
“克莱夫曼先生在吗?克莱夫曼夫人在吗?我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人员查普曼。”
“好吧,索菲,我得下去一下。你赶紧跳进浴缸里去吧,留在泡沫中,要等到泡沫消下去一半时,你才能算洗完了澡,听明白了吗?”
克拉克离开了洗澡间。索菲娅听到,在楼下,父亲提高嗓门,一个男人很坚定地回答他,然后是另一个人。争论在继续,有人敲响了洗澡间的门。
“我可以进来吗?”是那个女人的嗓音。
“可以,夫人。”小姑娘回答道。
一个女人进来,微微一笑,是个黑人,头发是光滑直溜的,像妈妈一样剪得很短。索菲娅心里这么想,她的样子看起来不那么疲劳。这位联邦调查局的女官员跪了下来,抚摩了一下索菲娅的脸颊,很柔和,很专业:神经系统科学表明,触觉是一种基本的媒介,能够抚慰孩子们,给他们以安全感。
然后,警员递给她一条毛巾:
“你好,索菲娅,我叫希瑟,警官希瑟·查普曼。你快把身子擦干,穿上衣服,我就在外面等你,行吗?你知道你妈妈去哪里了吗?”
“她跟利亚姆一起去买东西了。”
那女人走出洗澡间,打开手机:
“索菲娅·克莱夫曼跟我在一起。请你们找一下阿芙丽尔·克莱夫曼现在在哪里,很可能就在最近的一家梅西百货。她开着一辆黑色的雪佛兰创酷车,你们那里有汽车牌照号码的。她跟她的儿子利亚姆在一起。”
小姑娘穿好了衣服,那女人就在过道中等她,见她过来,就拉住她的手。楼下,叫嚷声停息了,她父亲已经不在那里了。
“来吧,索菲娅,我们去找你的妈妈和你哥哥利亚姆。我们会一起坐汽车去兜上一圈。”
“之后,我们还回家吗?因为我们得给贝蒂喂吃的。”
“贝蒂?”
“它是我的青蛙,夫人。我们本来还以为它都死了呢,但它只是干瘪了而已,就像那些美西螈那样。”
那女人本来已经掏出手机,这会儿又把它放了回去。
“你不用担心你的青蛙,我们也会照料它的。一切都会很好的。你就叫我希瑟好了。你愿意吗,索菲娅?”
“愿意,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