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因为工作的原因,我被派往这个江城。
火车接近到站,车厢内的到站播音开始愉快地细数起“本次旅途的终点站”——也就是这个江城的种种好处:饮食风俗、文化古迹、铁路交通枢纽、湖泊众多——但是很明显,没有任何人会听。旅客们都纷纷起身,开始从行李架上取自己的行李,因为我是轻装上阵,除了背包之外一无所有,所以倒是省了麻烦。
不过也没办法太镇静,毕竟未来充满着不安。要是交接没做好,今晚住的地方都成问题了。工作的同事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好像学传统法术的人都挺……怪异的。不是持一些影响生活的戒律(比如耆那教天衣派不穿衣服),就是因为自己修行的原因,身体精神总有个部位出问题。但愿这位使雷法的工作前辈能稍微正经一点吧……
——但是又听说不同清微雷法,神霄派五雷法的第一阶段【五雷邪法】会让人性格变得很暴躁诶……
出车厢的一瞬间我才发现车内的冷气开得真是足,明明只是初夏时节,这个城市的温度仿佛是盛夏。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得感叹一下,不愧是火炉之城。我因为天生不喜欢为了几秒的抢先和人挤在一起,于是站到了人群一侧,等着最拥挤的时刻过去。稍微瞥了一眼站台,拉着行李箱的人群中,有人低着头向前,有人讲着电话,有人则和身边的亲人朋友有说有笑,所有人都在迈出步子,在这个新城市落足的第一步毫无迷茫。他们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接下来要去向何方。
不像是我——现在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我还得等接应的人电话,而她至今没有联系我,让我怀疑是不是她出车祸了……或者我太微不足道,根本就把我忘了。
“你也在等人接吗?”突然有人向我搭话了。
说话的人是一个中性打扮的女子,短发偏分发型,头发倒在一侧。她面孔线条分明,十分英俊,打扮也略带叛逆街头风格。如果是姬佬的话,一定是帅气得那女孩子腿软的那种T类型。
“是的。接我的人到现在还没跟我联系。”话说出口有点后悔,感觉说话说太多了。万一被同性恋搭讪然后缠上了可就麻烦了。
啊,突然开始想念男朋友了。
“我不是同性恋。”她的笑容可能本来很天然很发自真心,但是因为她的中性叛逆气质,总是带着玩世不恭与嘲讽的感觉,“我也是隔了些日子重回这个城市。有个朋友自告奋勇要接我,结果她好像也脱线了。”
……我刚才难道发现自己多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什么太明显的表情吗?
“你要不要打电话联系一下?既然是朋友的话。”我说,“接我的这位等级比我高很多,我不方便催……”
“说的是呢。”她很利索的从女士马甲外套内翻出了小巧的手机,可能是索尼的某种compact型号吧。那个手机大约和烟盒一样大,我不由得觉得她如果是掏出烟盒抽烟,样子一定很帅。
“我还差几天十八岁。抽烟是不合法的。”她盯着手机屏幕说道,手还在通讯里下划,寻找着朋友的号码。
我终于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了。
“你也是术士?”我打了一发直面问题核心的直球。
“是的。”她说,“因为某些邪法左道的原因,读心能力不受控制。别见怪。”
“不会不会。”我答道,“手续都办过了吗,逗留合法吧?”
“你把我当什么了。当然是合法的。”
“啊哈哈,对不起对不起,新入行有点敏感。”
话说到这里,我已经启动了思维保护,足够应付绝大部分他心通或者心电感应了。思维封闭也是近代以来现代术士的入门课程,差不多和进入魔道恍惚(Magical Trance)一样基本。她也在这几句话的时间里拨通了号码,似乎是接通了。对面叽叽咕咕说了一通之后,她叹气道:“我就知道。”
“被鸽了?”
“是啊。”她把小小的一袋行李甩过肩头,“我还是回教堂把行李安顿一下吧。”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在我准备接通的时刻,她笑着对我挥挥手,“就此别过。名字就不用问了吧,反正……”
她突然愣住了,在她身后具现出了一个绝美的少女,对着她的耳朵耳语了几句,随即消失。
“反正……”她说,“反正还会再见的。”
“喂?!你在听吗?”
看到那个少女的美貌,她仿佛发着光一样的身姿,我一瞬间有些恍惚,电话里对面说了很多我都没能做出反应。直到对面挂断了通话,智能手机的听筒元件传来令人沮丧的嘟嘟嘟,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不是一般的背后灵或者守护天使、变应身(Tulpa),那个是禁忌仪式魔法【幻想恶魔】所具现的拟神灵体。
我的手机又响了。我这次立刻接通,应答了起来。
“刚才信号有点不好吧。你那里没回应。”对面说。
“是是是。刚才下车大家都在打电话,通讯基站可能受不了。我立刻换了个开阔地带。”我顺着对面的话圆谎。
“我在南出口二号门。”她说。
“好的好的。麻烦您了……我看看。”我走下了出站通道,看到了指示牌。
“等下见。”
“那个……那个,您有什么特征吗?”
“你认不错的。”她说话的语气很平淡,“皇家服务人员和一般人差别很大。何况这里还不是机场是个火车站。”
交通补贴只够我买二等座,让皇室的管家来平民的火车站来接我真是屈尊您了哦。
不到十分钟,我到了南出口。的确这位服务皇室的管家我没什么可能认错。她一身贴身干练的女士西装,留着短发,皮肤很好,手里把玩着墨镜。我对着她挥手,她却没有反应。直到我走近她,恭恭敬敬地和她搭话,她才意识到是我。
“黄……黄秘书长……您好,我是小温。”
“对不起啊,你看起来和其他刚毕业的大学生没什么区别。我还以为你刚才在和别人打招呼。”她说。
啊哈哈……是这样没错啦。我的确也就是这么一副普通到不行的打扮。
“走吧,车停后面了。”她说完转身就走了起来。我因为紧张双手抓着背包的背带,唯唯诺诺跟在她身后。
不得不说,黄y……黄姐开车很好。出入停车场却被收费了。
“我自己的车,不是公车。”她解释。
“挺……挺贵的吧。”我试着找话题。但是和这样的上司是不是少找这种涉及隐私收入的话题比较好呢……我又开始后悔多话了。
“还好。六元。”她倒也没太在意,回答了我停车费的价格。
就这样,一路无话的尴尬不断攀升。但是痛苦的只有我。黄姐一边开车还在一边哼着什么音乐,但我完全不懂音乐,所以并没有办法找话题。
天啊,这种气氛好痛苦啊。
“等下先把你送到住处,认识一下管理人,办手续,取钥匙,然后……”黄姐突然开口,然后突然停在“然后”上。
“然后……办理入职吗?”我试探地问。
“然后你今天先休息吧。置办一下房间。”她说,“之后我把你同事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告诉你。你找个时间拜会他们吧。至于你入职的手续因为和我们皇室服务相关而且涉密就不用你去处理了,也就明天后天就办好了吧。”
她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补充了一句:“因为我工作的特殊原因,不能把chat账号告诉你。理解一下吧。然后我的手机号,建议你删掉刚才的通话记录并且忘掉。”
“没问题没问题……”我立刻说。
就在说话的间隙里,我的住处到了。那是一栋崭新且修得颇为洋气的公寓楼。黄姐对着一般住保安位置的管理人简单介绍:“新人。小温。”
三十岁中,相貌平平的女管理人从桌上的塑料袋里掏出了两个橘子,“吃个橘子吧。”
我谢着拿过橘子。让我吃惊的是黄姐居然也收下了。这不是超市能买到的普通橘子吗?你们皇室服务、宫内人士也吃平民东西的吗?!
“钥匙。”管理人滑动自己的椅子到了房间另一侧,打开了上锁的钥匙柜,取出了一串钥匙。她丢抛给黄姐,黄姐利索地单手借住,然后把钥匙给了我。
我当然是双手接好。
“然后就是……田九陵他的联系方式。”黄姐自言自语道,取出了手机。她在查找着那个叫做田九陵的联系人,但是根据她的指法判断,可能输入了很多次都不对,在不停全部删掉重来。最后她一怒之下直接使用了语音助手。
“九陵。”她说。
应该不是Siri吧。别说皇室了,政府文员以及我之前在的研究课题组都不允许使用那个手机。
“我操,怎么给我拨通了。”
看起来语音智能助手直接把电话播出了。黄姐于是直接接了起来。
“九陵啊……阿布啊。哦对,他周一到周五还要上学。周末会回来是吧?记得留一天出来,墟城那边调新人过来了。算是你新上司?”
倒是耳闻这个雷法高手身边有一个墟城委派的佐官,其实按照职权说和我平级,但是按照官品她是我上司才对。应该就是这位阿布了吧。
挂断电话之后,她找了一下呼出记录,让我记一下这个号码。蓝牙发送名片看起来很高端,其实对黄姐这样的人来说也只是看起来时髦,并不节省时间。
最后黄姐抛着橘子和我们道别,我则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地板干净,床上已经铺好了白色床单,也有颜色配套的枕套。至少今夜有地方住了。我放下背包,倒在了床上,抱起了枕头。
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前路究竟如何呢?
如果让男朋友来思考这个问题,当然会觉得并没有什么幸福未来。这是他经常会有虚无情绪。不得不说,他真的懂很多东西,而且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我都无法反驳。一般人三万六千个日夜,最终能留下什么东西呢?三个月换一次牙刷,一生不过也就是四百个牙刷不是吗。
神秘学者、求道者、术士、咒语收藏家……一切属灵的人有这种情绪都很正常。因为我们对于虚无的认识比起幸福的末人们(Lastman:尼采哲学中与“超人”相对的概念)都要深刻。像我这样从起居到思维都像是正常人的术士反而很少。每次哄男朋友都可费劲了……现在我不在北京了,他要怎么办呢?是不是该让他直接去开抗抑郁药呢?
就这样胡思乱想,差点睡着了。好在房间闷热,旅途疲惫的睡意终究不能赢过出汗而黏糊糊的难受。我搜查了一下房间,找到了空调遥控器,但是里面没有七号电池。估计空调本身今年还没开过,需要洗一洗。现在时间也不太早了,要赶紧下楼去大超市里先置办一些生活必需品才行。我挣扎着起身,洗了把脸,拿上钥匙,带上钱包与银行卡出门了——至少得买条睡觉的毯子和电池回来才能保证幸福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