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7-03 17:01:10
“北楼南杜”的制香传奇迎来世纪对决。三大家族在乱世中联合,即是互保平安,亦是相互牵制,一场追杀在几家的少主之间展开,互不信任,又不得不互相结盟,人前携手和睦,背后针尖麦芒,互拆东墙,共同追查,却不料揭开一场惊天秘密.....
品牌:谜鹿文化
上架时间:2024-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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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雪晴。
稀薄的晨雾笼罩在江上,太阳自东边渐渐露出一线鱼肚白,岸边枯草上结着霜花与冰晶,迎着日光闪闪发亮,像是铺了一地的细碎银鳞,迤逦璀璨,如梦如幻,不似人间。
一条历经了诸多风雨洗礼,已经有些破旧的渔船随着一些水面薄冰碎裂的声音缓缓靠近,伴着船体撞击栈桥的声音靠了岸,船上的领工一边从烟袋内取出烟草塞进烟锅里点燃,一边招呼着众船工搬东西,船工们有一下没一下地哼着渔歌,盘算着这一趟出海能拿到多少工钱,可以够一家老小多久的口粮。
忽然,有人尖叫了起来,指着江面上的一个方向大叫着有人,众船工停下手里的活抬头,定睛看了看,果然见到有人抱着一块浮木漂在水上。
“快,快拉上来。”有人抛下绳子,那木头上的人却也不见动静,一个年轻汉子就脱了棉衣外套跳进带着冰渣的水里,朝漂浮着的人游过去,在游近了那浮木后才惊讶地发现,趴在上面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只是那两人用一条女子的束腰带紧紧系在一起,所以看起来像是一个人。
试了试鼻息,女子还活着,年轻汉子赶紧大声招呼船上的人拉绳子,自己则拖着那块浮木上的两人奋力划水,到了水浅可以落足的地方后,已经跳到栈桥上的船工也都伸手来帮忙,合力将捆在一起的两人拉上岸。
“呀,这怎么还有个血窟窿。”一个船工指着男子的腰侧大叫。
众人围上来,年长的领队取下从嘴里叼着着烟斗,伸过去挑开那伤口处的衣襟,发现那里依旧还扎着一只闪着黝黑光泽的箭头,之后蹲下身子去试探他的颈部,在发现还有跳动后立即叫人动手,把他们抬起来送去找最近村里的郎中。
“这最近的那个破村里倒是有个郎中,就是疯疯癫癫的脾气不好,村子也荒废了好一阵儿了。”
“不是,上次我去解手,那村里又热闹起来了,人都回来了。”有人补充
“那也送过去,总不能就丢在这儿不管,回头死了臭了,以后这码头上船多晦气。”
得了命令,众人觉得在理,也不耽搁,三下五除二地抬起两人小跑着朝村里去。
约半个月后,又是一个晴天,彼时杜寒绡坐在一处院子下,一边摘着药草清洗,一边时不时望一眼旁边的屋里,院里的两只鸡时不时过来啄食药草叶子,杜寒绡就要挥手去赶。
“洗完药草后凉晒起来,再把之前晒干的取下来切好,还有菜地里的菜也要浇水了,厨房里的水缸里的水也没了,要去添上。晚饭我要吃鱼,你去集市上买回来煮,最近天干,要清淡点……唉呀,近日这外头总是吵吵闹闹的,教人心烦,去提醒那些小孩子不要来我的房前打闹……”
廊下的摇椅上,一个还留着旧式辫子头和山羊胡的老人,一边叼着烟袋吞云吐雾,闭着眼睛享受正好的阳光,一边吩咐坐在廊下台阶上干活的人诸多事物。
杜寒绡咬紧牙关,心里有一万个不服气,不肯去答应,甚至还将拿在手里的药草紧紧捏住,像是捏住那个对自己发号施令者的脖子。
“你不服气呀,不服气就别干,我可不养活白吃白喝的人,屋里那人我就不管了,你们卷铺盖走人。哦,不对,除了几身儿泡烂的衣裳,你们连铺盖卷都没有。”摇椅上的人睁开一线眼睛,吐着烟圈一通嘲讽。
无奈,杜寒绡只得松开紧捏着草药的手,麻利地洗完,然后端起水盆将水泼到外面,再去晒药草,收药草。
“我做,我做,我都做,哪能不做呢,您要吃鱼是吗?我这就去集市上买。”杜寒绡强压着火气,将收好的药草重重地放到廊下的长桌上,一边拂着手上的草渣,一边应承。
“先去把水挑了,再去买鱼。”廊下的人开口。
杜寒绡龇牙,伸手去廊下取水桶,但又没来得及站起身,那人又变了主意,改口道:“得得得,那你还是先买鱼吧,去晚了又都是半死不活的奄鱼了。”
“你……”杜寒绡来气了,将桶朝地上一放,指向廊下摇椅上的人,那人就睁开了一线眼睛,用烟斗指指旁边的侧屋,杜寒绡就只能咽下一口气,一边放下袖子一边出门去买鱼。
买完鱼,做完饭,再给菜地浇完水已经是天黑时分了,杜寒绡这才消停下来,将煮好的鱼粥精心再检查一遍,确认里面没了鱼刺,才端着粥去偏屋,将躺在床上的人搀扶起来靠在自己肩上,一点点小心地喂食。
“楼韶华,等你好了,我一定要把这个债讨回来,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气。”
“丫头,我吃完了,来收桌子。”
正屋里的郎中又开始使唤人了,杜寒绡咬咬牙,尽量平心静气地答应了一声说待会就来,想喂完楼韶华再去收拾,但那郎中催得急,她只得先放下碗,去收拾了桌子再回来。
喂完楼韶华,再打来热水给他洗脸,擦身子,再小心地掀开伤口处的衣料,清洗伤口,之后请来郎中查看,再上药处理。
“气血亏损严重,多补补。”郎中丢下一句话后,又叼着烟袋走开。
“什么时候能醒?”杜寒绡站起来追问。
“不知道,也许明天,也许一辈子就这样啦,你要是没耐心了就别管了,丢他到烂坟岗里便是,你还是早点改嫁过好日子吧,嫁给我就不错。”郎中边说着边就出了门。
杜寒绡没理会,重新在床边坐下,仔细地替楼韶华掩好衣衫,再盖好被子,将屋里唯一取暖的火盆朝近靠了一些。
“楼韶华呀楼韶华,你真是个害人精。”
虽然嘴里报怨着,但工作也不能停,那郎中睡下后,杜寒绡还要去回廊下切草药,否则明天一早那些来抓药的人来了,没办法即拿即走,那郎中又要埋怨发脾气了。
正切着草药的时候,外面来了人,是早先送他们过来的一个船工叫小林,居住在几里之外的村中,自从将他们送来郎中这里,杜寒绡醒过来后,他就时不时过来探望,一来二往的也算相熟。小林他上前来打招呼,大意是说这一趟出海收成还不错,船老板给多了一些工钱作为辛苦费,他去买了些红糖来送给杜寒绡。
杜寒绡一看有红糖,当即想到可以用来给楼韶华冲水喝,就感谢着接下了,却不料小林却红了脸,问起杜寒绡一件事。
“你家汉子这么久了也不见醒,我也听郎中说了,兴许是醒不了了,你可曾想过改嫁?”
杜寒绡听着一愣,接红糖包的手就停了下来,小林一看他这反应,立即站起身来连连摆手,道:“你别误会,我并不是要你丢下你家汉子不管,就是我的意思是,你嫁给俺,也可以带上他一道,只要他没断气儿,我可以一道供养你们俩儿,只要你肯答应嫁给我。”
杜寒绡停滞了一刻,之后微笑,将那红糖包放回了小林的手里,道:“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但是我无意嫁人,以后你还是不要来了吧。”
“为啥呢,我都愿意让你带着他一道了。你说你在这里,被这个臭屁气的郎中当个下人使唤,你不苦么,你要是嫁给我,我肯定把你贡起来当仙女儿,不让你吃一点苦。”小林拿着红糖不解反问。
杜寒绡想了想,反问他,道:“你与我往来并不多,你就要娶我,为什么呢?”
“因为你漂亮呀,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水灵的姑娘,要是能娶到你,全村儿的人肯定都羡慕极了多,倍儿有面子,将来生的崽也肯定好看。”
杜寒绡笑了,缓缓摇头,但也并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去拿起闸刀继续认真地切草药。
小林站在阶下等了一阵儿,看杜寒绡没有理理会他的意思,只得拿着红糖包讪讪离开。
“看不出来,你对他还挺痴情的,这真要是他躺一辈子不醒,你就在我这儿干一辈子苦劳力呀。”
冷不防的,郎中的声音又在旁边响起,杜寒绡看过去,见到郎中将袖子拢在一起捂着手,站在门口外的廊下,嘴里叼着汉烟杆正在吸烟,一团团烟气时不时腾起。
“他是我夫君,自然要守着他,他也是为了护着我才在被土匪追的时候射伤的,如果丢下他不管,我不就是个背信弃义的人了……”
“得得得,你那套说给别人听还可以,说给我就拉倒吧。你还是处子之身,他也一样,还一口一个夫君不夫君,这谎可就别再扯了。”
杜寒绡一愣,握着闸刀的手停下来,目光起了变化看向那郎中,那原本倚靠在廊柱下没个正形儿的郎中立即变了脸色,摆手道:“你送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你手臂上的守宫砂而已,可没干别的。”
杜寒绡放下心来,放柔了目光,继续开始切草药,道:“那又如何,这也不能说明我们不是夫妻。”
“那我问你,你这个夫君有心疾之症,你可知道?”郎中挑眉,在柱子下磕了磕烟杆,得意地反问。
杜寒绡停了手,看向那郎中,那郎中就笑了,道:“瞧吧,真是你夫君,你还能不知道?不仅有心疾之症,而且气血紊乱,像是从前受过重创,要我说呀,他就算醒过来了,也活不了多少年,你还不如乘着年轻早点寻个人家嫁了。至于他,救不救也没什么差别了,都是要早死的命,你们再情深似海,你也不可能早早的陪着他守寡呀,不好早早做好准备给自己留条后路才好。”
杜寒绡切着草药的手忽地就停了下来,闸刀重重一落,杜寒绡拍了拍手,说自己累了,明天再切,今天要休息了。
“嘿,你没干完活儿就想偷懒?”郎中用烟袋指着朝偏房走的人指责。
杜寒绡伸个懒腰,打打哈欠,道:“我本来是想做完再睡的,可你一直叨叨个不停,我现在头痛了,要休息先,有事明个儿再说吧。”
“你信不信,我明个儿就让你们卷铺盖走人。”郎中气得连连挥动烟杆。
“我们没铺盖可卷,你要是赶走了我,谁给你做菜?你就只能天天吃回馒头咸菜了,住在邋遢的房子,抽受潮的烟,你想么?想想吧,真赶走我们你可也没舒服的好日子可享受了。”杜寒绡勾勾唇角露出得意笑容,之后伸手合上房门。
门外郎中有些气极,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叨念了几句杜寒绡反了天之类的话,又冲着大门吼了几声,要邻居管好自己家的狗和孩子,不要再吵闹,之后自己敲灭了烟回去休息。
杜寒绡将房内的火盆里又添了些炭,因为这个郎中独居,所以除了他自己的卧房,只有这一间放杂物的偏厢可以避风雨,杜寒绡收拾出来铺了个简单的床给楼韶华睡着,起初几天她自己睡在地上,但因为天越来越冷地上不能再睡,她自己病了也更是麻烦,所以现在只能隔着再寻了床被子挤在楼韶华的另一侧。
兴许是听了郎中的话,得知楼韶华有了心疾之症的原因,杜寒绡有些睡不着,翻转过身来,想着反正他现在昏迷不醒,什么都不能感知,于是她大着胆子调头与楼韶华睡到了同一侧,借着火盆里微弱的光打量他的脸。
比起初见时他清瘦了许多,轮廓似乎更清朗了些,还是依旧好看到让人惊艳,这近半年的相处中,她对这个人处处提防,理智告诉她这个人不可信,甚至是敌对的威胁,但却又总是抑止不住的想去信任这个人,注意他,将他的一言一行,细枝末节都像是放大了落在心里,像挥之不去的影子。
就那么看着看着,杜寒绡抵不住困意就渐渐睡了过去,这半个月来少有的安心沉睡,之后甚至还做了一个旧梦,梦里她站在一所富丽的大院子,前面的庭院里有一个穿着绯色裙装,戴着毡帽,蒙着面纱的小姑娘在那里跑动,头顶上是满树的杏花,随风榜样飘洒。
“生辰快乐,小寿星。”
有妇人和男子近来,男子将她抱起举高,妇人在旁边替她整理衣襟,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一双露出面纱外的眼睛弯眯起来,抬起白嫩的小手去攀那枝头上的花朵。
一阵风过,杏花簌簌吹落,像是东风夜雪一般迷着的人眼,杜寒绡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微笑,像是感受到了那一家口三的幸福快乐。
那花瓣渐行渐密,汇成白色落入她的眼,最后她抬手去捂眼,那光就似是在眼前炸裂的一团光,随后又变得纤细斑驳。之后她睁开眼睛醒来,发现那光是自窗棂处照落进来的朝阳落到了自己的眼上,一切变得纤细斑驳是因为一只修长的手正轻轻覆遮到她的眼前。
那人与自己不足半米,单手撑着额角支起身体,正唇角噙着笑意看自己,白皙的面容,刀斧镌刻般的英俊面容,细致到每一个毛孔,右侧眼角下的一小点痣都清楚可辨认,星河般的眼里倒映着自己躺在枕头上的模样。
杜寒绡愣在那里,竟迟迟不能言语或是挪动,直到那人将遮挡在自己眼前的手拿开一些,以食指轻轻划过自己的鼻头,道一声早,她才如猛然被烙铁烫了一般跳起来,随后因为床沿过窄而反跌向地面,摔坐到到了火盆旁边,还将满地灰烬的火盆打翻扣到自己手上,随后吃痛尖叫着又慌忙移开。
“小心。”床上的楼韶华立即变了脸色,迅速下床,蹲身去拿起杜寒绡的手腕。
杜寒绡冷不防扬手就是一巴掌落到了他脸颊上,喝道:“登徒子!”
楼韶华被打,愣了一下,之后一沉气,忽地抓住杜寒绡的手腕紧紧扣住,随后揽腰将其抱起放到床上,要她坐定。
“杜寒绡,我真要是登徒子,还轮得到你有这功夫在这儿动手了,坐好了。”
楼韶华少有地显示出了怒气,杜寒绡一下子愣住了,之后楼韶华就掀帘出去,不一会儿拿了清水和毛巾回来,蹲身下子替杜寒绡小心清洗了手上的烟灰,又端着脏水和毛巾出去,再折回来时拿了一只药罐,用毛签沾了药膏给她涂抹。
“你个后生仔,胆子不小,不经我的同意就动我的东西。”郎中咋咋呼呼地撩起帘子进来。
“这烫伤膏做的太浓了些,下次各种药少放半钱,蜂蜜多加半勺,更益于肌理修复。”
“嘿,你这样能奈,别躺在我的家里半个月不下床呀。”郎中不服气,上前来伸手就夺走了药罐。
楼韶华也不生气,自身上摸索之后,向那郎中伸出手去,向他询问要一些干净的纱布。
“烫伤休养讲究一个透气,包起来反而恢复得慢。”
“春夏秋是可以这样办,但如今正值隆冬,已经是上霜的时节了,皮肤损伤易招寒冻,包扎更好。”
楼韶华说得有理有据,那郎中一时语塞,自袖下抽出了一条纱布丢给楼韶华,楼韶华笑着道了谢,替杜寒绡包扎。
替杜寒绡收拾好,楼韶华站起身,那郎中就笑了,啧啧道:“哟,还扮行家呢,那你自己个儿的伤就自己来吧,我出去遛弯儿了。”
杜寒绡侧头,才发现楼韶华腰侧的伤口已经裂开了,血渗透了衣衫正在晕染开。
郎中走了,楼韶华有点茫然,杜寒绡就没好气的让他坐下,去取了平时给他上的药过来,用着一只手去拉开他的衣襟,取掉上面压着的纱布,再一点点处理上药。
“以为多大能奈,也不过如此,这个人情我还你了。”杜寒绡上完药,重重地一掀衣襟合上。
“医者不能自医,就算是扁鹊华佗再世,也是这个道理。”
“哼,我伺候了你半个月,好心没得个好报,你一醒来我就烫伤了手,遇上你算我倒霉。”杜寒绡收起药包转身,随后又停下,转过身来继续补充道:“对,自打我遇见你,就没摊上什么好事儿,扫把星。”
“唉,哪有你这么不讲理的,我这伤成这样不还是为了你。我差点一条命就没了,一醒来你就骂我扫把星,娘子,你可不能这样吃水忘了挖井人,你的命都是我的。”
“谁是你娘子,不要脸。”杜寒绡扬手威胁,俏脸一红。
“你这么多日子一口一个夫君的对人唤我,我才唤一声娘子你不生气,这岂不是白白被你占便宜。”
“你……你居然偷听!不对,你早就醒了!伪君子!”杜寒绡听完气极,将手里的药包重重一放,妙目横翻,反手就拿起桌的空着的一只药碗扬起来顶到楼韶华的额头上。
“唉哟,我的娘子呀,我这才醒了没一会儿,你又骂我登徒子,又骂我伪君子,又骂扫把星,就不能好好亲热地叫我一声好夫君?我现在可是重病在身,气不得,回头气坏了我,再昏睡过去,你又得给这个郎中做苦力当佣人使唤,多划不来。”楼韶华重新倚到床上去,撑着额角,边懒散地拉过被褥边挑动眉头,一双桃花妙目笑盈盈地迎向立在屋中央的人。
说到气坏身子,杜寒绡的脑子里忽然想起来了郎中说过的话,心疾之症,她原本正盛着的气焰忽地缓缓灭了下来,收回伸着腕的手,重重放到桌上,怒目瞪着对面的人。
“好了,娘子,我该吃药了,快去煎药吧。”楼韶华挥挥衣袖,闭上眼睛。
杜寒绡气乎乎地拿起东西出门,去廊下升火煎药,嘴里冲着旁边的偏室狠狠道:“楼韶华,等你养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室内床上的楼韶华笑着轻拂了一下额头的发,舒服地躺下休息。
之后的数日,杜寒绡与楼韶华依旧住在郎中家中,郎中还是要杜寒绡做着洗药草,晒药切药的工作,楼韶华也会去帮忙一些事,但他看不见,而且动不了几下就脸色苍白,汗渍外冒,杜寒绡所性懒得再要他动手。
“麻烦精,等你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楼韶华朗声发笑,去郎下廊下躺上郎中的摇椅晒太阳,俨然一派监工模样,时不时还要指点一二,告诉杜寒绡一些草药的相关药性。
“有没有什么药方能把你毒哑,闭嘴的,告诉我,我给您去配一份。”杜寒绡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 我本就眼盲,要是再哑了,娘子你岂不得养我一辈子任劳任怨了?我怎么忍心呢。”
杜寒绡冷哼,扬手将正洗着的一把草药丢过去,楼韶华随手抓住接过,轻嗅了一下,道:“甘草先涩后回甜,与娘子一样,先泼辣再温柔,我喜欢。”
杜寒绡被说得脸红,起身拿起舀水的葫芦瓢丢过去,结果好巧不巧的被楼韶华一避让, 那葫芦瓢就正砸到了叼着烟袋出来的郎中身上,他额头一吃痛,趔趄后退,好在及时扶住门框才没摔下去,拿在手上的旱烟杆掉到地上,烟袋里的烟草洒了一地。
之后郎中大发雷霆,吵吵着这两人是要将他的房子拆了,连轰带赶地将两人拿扫帚撵出去。
没了去处的两人在街上闲走,发现这是个极小的渔村,一条蜿蜒的乡路上分布着数十家住户,门外多新晒着海物,孩子们会在架子下穿行打闹,鸡与狗也随处可见地放养着,有些村民正在修整自己家的房顶,有的则在收拾自家门外的场地。
杜寒绡埋怨楼韶华惹事,否则不会被赶出来,楼韶华就笑而着接受,之后他让杜寒绡先回郎中家给他做饭,哄一哄,他稍晚些回来。
待楼韶华回来时,他手上提着一串成色上好的旱烟叶还给郎中,那郎中立即亮了眼,之前被砸的事就不了了之,同时还和楼韶华聊起了些关于草药的事,因为楼韶华留学时有学习过一些西药知识,这一直待在乡间的郎中非常好奇,一聊之下两人不仅冰释前嫌,甚至有了几分忘年之交的意思。
待杜寒绡做好饭,郎中还取出了自己平时只舍得小口喝的酒,拉着楼韶华要对饮,还说那是自己精心泡制的药酒,对伤口愈合有好处。
待楼韶华饮至微醺,郎中已经醉趴至桌上,口中还喃喃念叨着一些药理,杜寒绡收拾桌子,楼韶华就去廊下的摇椅上躺坐下,看着杜寒绡在在内忙绿的来回,最后忽地伸手拉住了她,示意她在旁边的门墩上坐下。
“今日又是月亮之夜了,夜色如何?夜景如何?”
“满月,却无星,冷冷清清。大门外是蜿蜒乡路,两侧各家灯火,一只无主的黑狗伏在门槛外。”
“乡井生活,安逸闲适,今日归来时我嗅到了龙爪菊和山菊花的枝叶味道,我猜秋日来的话,还有几分陶渊明悠然见南山的风韵。”楼韶华唇角微笑,似在构想那副画面。
杜寒绡望着门外的乡道,也有片刻的出神,似乎是在构想楼韶华所描绘的秋日丛菊掩映的情景,但也只是片刻的呆愣后,收起了目光,站起身继续去收拾东西道:“楼少爷喜欢菊花,可以在宅子里移植诸多名贵品种,这里的乡野山菊,怕是登不上大雅之堂。”
从第二日开始,楼韶华去乡道尽头唯一的学堂里当起了半个先生,同时兼顾替乡里的人写字写信,不需要支付钱,只需要看着各家各户自己的情况,稍拿点东西即可。
如此一来,那些家里打多的鱼,多成熟的柿子桔子,红薯土豆,甚至还有自己家腌制出来的泡菜,酿酒师傅酿成的酒,养鸡妇人家里的鸡蛋,陆陆续续的就堆到了楼韶华旁边的筐子里。杜寒绡倚在门框上,边吃着一个桔子边心中不由有些佩服,这个楼韶华果然还是有一套。
当晚,独居了多年的郎中家像是过起了节一般,桌上摆了满满的各色菜式,郎中喝着酒,哼起曲子来,说自己自己婆姨离世后,再不曾吃过这样好的一桌饭菜,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多年前。
郎中醉酒睡去,余下两人也醉意阑珊,杜寒绡拿着一枝筷子轻轻敲击酒杯边沿,问道:“楼韶华,老实说,你的目是什么?那么拼了命的救我。”
“因为你是我娘子呀,夫君保护,一生一世的承诺要兑现的,我的娘子。”
杜寒绡用筷子戳上楼韶华的眉心,道:“不,我倒是怀疑,要杀我的人是你。每次与你一道时,就有人要杀我,这太蹊跷了,为什么不可能是你的苦肉计呢。”
“如果你真这样想,你就不会拼了命的不肯松手,把我和你绑到一起。与怀疑对自己有杀的人同生共死,我猜杜小姐没这个嗜好。
两人隔桌对望着对方,十六的月亮又明又明地映进厅堂内,落在桌上,映着两人的侧脸,杜寒绡已经习惯了大大方方地打量这个人,此时酒意阑珊,她更是大胆,以手承托起下巴,伸长了脖子,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对面的人。
“好看吗?”对面的人微笑询问,轻带调侃。
“嗯嗯。”杜寒绡抿起嘴歪头,少有地显露出了可爱的一面,满口应承着点点头。
楼韶华笑了,本是想调侃,没料到对方应得如此干脆,他倒有些羞怯之意了。杜寒绡将鬓角的散发吃进了嘴里,她噗哧了几次,都没能将头发弄出来,楼韶华就微微摇头,笑着就伸手去替她勾落。
却冷不防的杜寒绡倦怠地闭眼侧过头,自己也抬手去勾落唇畔的发,楼韶华的的指便自她的唇际轻轻抚过。似乎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自他心底掠过,像羽毛轻拂一带,亦像是一只小猫狠狠挠了一下,他伸着的手没有收回,转而轻轻托起了那张醉意朦胧的脸颊,站起身来,隔着桌子附身过去。
呼吸越来越近,带着苞谷洒的香气扑在脸颊上,楼韶华都感觉到自己似有微醉的晕眩,但是却在最终以唇碰上那唇之前,对面的人以一根筷子抵住了自己下颚住的咽喉中心处,要自己再不能动。
“你居然看得见我散落的乱发,楼韶华,你还要假盲到何时?”杜寒绡眼内带笑,似带有一些狡黠,但在别人看来越又像是媚眼如丝,酒醉牡丹之态。
“对你可真是大意不得,料不到你居然还对我用上这一套。”楼韶华笑着微微叹息,心中感念自己一向谨慎,却不料在这个小女子面前失了格,也露了马脚。
“你喜欢我,对吗,楼韶华。要知道,云南除了草药纺织,香料布匹这些东西,还有一种东西叫蛊。”杜寒绡以筷子的尖端抵着他的下颚,微微上挑一点,楼韶华不得不将下巴抬得高一点,以免戳中自己的要害。
“我知道,听闻是将虫子放进人身体里的,然后就可以控制这个人,对吗?”楼韶华不紧不慢地问。
“那都是外面的说书先生编排过的,以讹传讹罢了,蛊其实不过是一种有着麻痹感知与兴奋情绪效应的药罢了,配上酒一起饮用,有让人亢奋的作用,对人敞开心胸畅谈,肆意发泄心绪,排解心中愁闷苦痛,在云南的医药行当里,我们是用来取少量搭配后,治疗心事郁结,气血积淤的心病之症。”杜寒绡眯着眼有些得意地解释。
“哦,所以,你在我的酒醉里下了蛊。”楼韶华笑眯起眼询问。
“是,我下了。”杜寒绡翘起下巴,得意地答应。
“唉呀,那看样子,我只能凭你处置了。”楼韶华啧啧叹息,但眼神里却并未有半点亢奋或是不清醒,不像中了蛊的样子。之后,他侧过脸来,凑近些询问道:“那,你喜欢我,对吗,杜小姐。”
杜寒绡笑了,本就红着的脸颊些时更红了,笑着露出了一口糯米细牙,连连点头。
“那就对了,好了,我再问下去,就胜之不武了,暂且放过你先。”楼韶华伸手,挡开下颚处的筷子,在对面已摇摇晃晃立不稳的人鼻尖处轻轻一点,笑得宠溺。
杜寒绡愣愣看着对面的人,之后痴痴地发笑,手中的筷子滑落下去,她顺着桌边滑坐过去,整个人朝着楼韶华凑近,抬着头靠上他的胸口,笑眯了一双漂亮的眼睛,仔细去端详楼韶华的脸,之后还用手指去碰触。
“这张脸,可真是好看。”
杜寒绡在楼韶华身前胸口蹭来蹭去,如一只闹人的小猫,楼韶华感觉那才平静下来的羽毛又在心尖上骚动起来,不由微微无奈地摇头,站起身来,将杜寒绡的双肩撑住挪开一点位置,可杜寒绡也紧跟着站起来,却踮起了脚尖,伸过脖子在他唇角吻了一下,之后还得意地眨眨眼。
楼韶华微愣,自袖下取出一只小瓶,在杜寒绡鼻下轻轻环绕,道:“你若是知道自己现在做些什么,定会后悔的。睡吧,明天就都忘记了。
不时,杜寒绡便缓缓闭上眼睛,瘫软倒在楼韶华的怀里。楼韶华揽着她,望向桌上的两只酒杯,将杜寒绡面前曾用过的酒杯拿起来放到鼻下轻嗅,似笑非笑。
他的脑海里闪回了一个时辰前的画面,在杜寒绡用指甲极为小心地抖落一些蛊粉时他并未察觉,只是在后来酒杯送到他面前时他生了戒备,端杯的手微有迟疑,随后借着杜寒绡扭头的一个机会,他迅速而又不动声色地将两人的杯子更换。
翌日,杜寒绡醒来时已经日升三杆,郎中催促着要她快些做早饭,她拍打着自己还发晕的额头去洗漱,丝毫记不起自己昨夜做了什么,好像一片空白。
看着桌上的空酒杯,她扶着桌子回忆,之后微微张唇,虽然不确定,但也猜中了一二。正巧楼韶华提着早膳自外面回来,他将早膳放到桌上,郎中就一边报怨一边坐下来吃。
杜寒绡瞥了楼韶华一眼,用托盘端起昨夜桌上的残碟与碗离开正厅,出门前去旁边的厨房。不时,楼韶华也出门,就在迈出门槛的一刻,一把平时用来切菜的刀抵上了他的后脖。
“你昨晚干了什么?”
“饮酒,吃菜,我什么都没有做,难道娘子有做什么?”
杜寒绡又不愿意自己说出自己下蛊之事,一时习中憋屈无奈,就在这时杰韶华自身后取出一卷报纸扬起,她的目光扫过,见到报纸上印着一张自己的照片。
“你且先放下刀,看看这个先吧,你真要我的性命随时都有机会。”
杜寒绡将刀放到旁边放置草药的砧板上,接过报纸打开,发现这是海城的日报,上面用了极大的版面报道着时下的大事,孙家二少爷楼韶华与杜家三小姐私奔。
这个写文章的记者大约是个戏文爱好者,花了极大的篇幅杜撰与编排了楼韶华与杜寒绡之间的爱恨情仇故事,连早先关于杜寒绡与孙传业有意结亲,后不了了之的事也被再次提起,由这位记者写成是因为楼韶华与杜寒绡钟情对方,所以杜寒绡不肯嫁给孙传业,两人成了苦命鸳鸯,共同对抗自己的家族,不惜以死相逼,最终获得了胜利,打破了孙杜两家原本的联姻计划。
两家因为共为制香业的南北名家,数代共逐天下第一香的名号,虽称不上世仇,但却好歹也是个竟争对手,容不得他们在一起,杜寒绡因为拒绝与孙家结亲而被逐出家门,最终这两人决定抛下荣华富贵,弃下家族名声与大业,选择私奔。
杜寒绡将这则新闻报道看完,气得把报纸重重拍到砧板上,口中大骂这记者无良,一派胡编乱造。
“我看他写得不错,要是再润润色,用词更优美些,指不准我两的故事就能流传下去,成为一佳段话了,像是《西厢记》《梁祝》那样的经典故事了。”
“楼少爷想早死呢就自个儿去,可别咒我,这两故事可都没好下场。”杜寒绡翻着白眼讽刺,之后敲打着砧板上的报纸,道:“待我回去了,一定要找这个记者,在报纸上公开给我道歉。”
“你先别气,再看看反面。”楼韶华提醒。
杜寒绡听他这样说,将信将疑地再度拿起报纸,翻过一面再看,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孙公馆的照片,下面的文字写着关于孙马迎娶新妇的报道。
孙马告别了洋行的职务,重新接管孙家商行的事务,重新成为一个纯正的商人,与此同时孙公馆办了一出盛的喜宴,孙马迎娶现如今改名为秦情的孙情为妻,同时秦情生产下一个儿子,取名孙宜。
“孙家出了那么多事,还能重新开业,大办喜宴,楼少爷你功不可没。”杜寒绡似笑非笑。
“孙家对我有抚养之恩,我若不帮,岂不是要被世人骂一个忘恩负义?”
“但你若真有心帮孙家,大可以早在绿姨和孙传业动手之前就阻止,而不是事后补救。一次次费心费力地将孙家扶起来,楼韶华,你在等什么?”
“那你又在等什么?你若觉得我不可靠,大可以马上离开,乘上船,只需要半日就能返回海城,让所有的谣言不攻自破,不再做这些苦力工作。”
杜寒绡没回答,重新拿起菜刀看了看,转身若无其事地回了厨房,将那报纸丢进了烧火的灶里。
楼韶华看着厨房里忙碌的人,最后走过去,取出一把匕首放到桌上。
“这是我托这里的铁匠打制的,比不得你那把精钢所制,但也能临时用一用防身。”
“不怕我用来对付你吗?”
“怕,不过……比如海城里的那些人,你现在更信任我,不是吗?你不知道谁想杀你,你在怀疑每一个人,包括你的亲人。”
杜寒绡停下了手上的工作,站起身来,拿过那匕首抽出看一看,之后别到腰后的衣服内侧,道:“少自作多情。”
夜半时分,屋外响起犬吠之声,杜寒绡悄然起身,披衣外出后自门槛外拿起一封信笺,打开之后借着月光去辨认上面的字,之后将信重新收好,转身入了厨房,寻了火折子将信点燃烧尽。
待她从厨房出来,发现院中立了一人,披了件外衣负手在那,杜寒绡刚要出声说些什么,他抬手做了一声噤声的手示,再冲她招招手。
杜寒绡走下阶,也站到了楼韶华旁边,楼韶华轻声告诉她,道:“要下雪了,我听见了。”
“落雪无声,哪里听得见,便是你听力再灵敏也是不可能的。”
“有些声音,不是用听的,是用这里。”楼韶华指指自己的胸口微笑。
似乎是默认了要打赌一般,两人都不再说话,立在堂下看着天际,果真不一会儿有一点凉凉的东西落到了杜寒绡的额际,之后两片,三片,雪花开始纷纷落下,在皎洁的月光下如漫天飞舞的花瓣一样不真实。
“你对这样的结果可还满意?”
“什么?”
“方才的那封信,是来告诉你,我是清白的,刺杀你的事与我无关,对吗?”
杜寒绡没有说话,楼韶华笑了笑,将负着的手伸出来摊开,里面握着的是那只曾经刺穿了他身体的箭刃,道:“我一直好奇,前面刺杀你的人刃上都有毒,为何这一次运气就这样好,或是对方就这样大意,这刃上是空的。我一直希望,对方只是大意忘记了而已,更希望你对此毫不知情,但是我还是错了。”
楼韶华将那箭刃递给杜寒绡,接着问道:“你可能告诉我些什么?”
杜寒绡接过箭刃,道:“是锻钢所制,比普通的钢或铁更坚硬,亦更贵些。原材料是一种颜色为灰黄夹杂的矿石,唯有云南深山才有,而那矿山历代被杜家持有开采。”
“这一次,没有人真的想刺杀你,这是一场试探,看我会不会真的救你,以此确定之前的刺杀是不是我所为。同时,也是一场利用设局,如果不是我想杀你,那你也可以拉上我作诱饵,看一看谁还会再出手,想必此时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其实,你应该信我的。”楼韶华将那只箭头掷落到地上,转身离去。
看着那夜空,杜寒绡的脑子里闪过了那个曾重复了无数次的梦,漫天的花瓣落下,像是漫天的雪花,之后那片段又闪现的是雪花之后的猩红鲜血与尖叫,她抬手捂住自己的头,片刻之后出了一头大汗,那脑子里的画面也都消退,这是她从小就有这个头痛的异症,从前数年才发作一次,如今越来越频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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