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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鬼把戏

李师江

小说 / 作品集 · 11.3万字

更新时间:2024-04-17 17:5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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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帅导演电影《沃土》原著故事。爷爷去世的时候,我才十岁,当时场景尚有印象,只是年少时目睹的花开花落而已。到了四十岁以后,倒是怀旧起来,爷爷那么疼我,而自己常有嫌弃之举,不免遗憾。生死两茫茫,心事何处说。这种心结,促使我一口气写下《爷爷的鬼把戏》。文字就是这么美妙的玩意儿,写完之后,我觉得生死两界被打通了。死亡,并非那么可怕、决绝的事,我们看不见的时空,爱还在继续。可以说,死是另一种生。

品牌:新星出版社

上架时间:2024-03-01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本书数字版权由新星出版社提供,并由其授权上海阅文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制作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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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爷爷的鬼把戏(一)

我十岁之前,各种胡言乱语,一直被家人认为脑子有问题,或者被鬼缠身。

爷爷临去世前,摔断了胳膊,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臭烘烘的。那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在农村,没医没药的,盖着一床薄薄的被子,打着寒战,哼哼唧唧地等死。他的病床就摆在狭窄的厅堂角落,如果咽了气、上了天,大家就能及早发现。爸爸和伯伯等人,每天忙忙碌碌,养家糊口,大抵也没怎么照顾。八十来岁的老人是最不金贵的,死了,比活着更受人待见。

我捂着鼻子从爷爷身边经过。爷爷像还魂般从被子里抽出手来,抓住我的手,喘着粗气叫道:“爷爷就要死了,你想要什么?”

我一把把手抽回来,道:“你死就死嘛,能给我什么?”

爷爷常年咳嗽、哮喘,嘴里吐出又浓又绿的痰,苍蝇一落到上面就被粘住腿,这是在我看来他身上唯一一件有乐趣的事儿。妈妈吩咐,不要和爷爷有肢体接触,不要和爷爷靠近说话,否则就会被传染上哮喘。我心中一直以为,爷爷是世界上最脏的人,跟苍蝇一般。

“爷爷很快就要变成鬼了,鬼可以变很多东西,船仔,你想要什么?爷爷变给你。”

爷爷死了居然有这般好处,我一下子开心极了。

我很容易相信别人的话。比如说一个卖老鼠药的老头,每次经过我家,总是承诺下次会捉一只麻雀给我。他家的土墙上都是麻雀洞,他说麻雀晚上还会钻进他的被窝,很听他的话,就跟他家养的一样,他一定会捉一只让我养。每一次来的时候,他总是忘记,并承诺下次一定会记得,我相信他的话超过了一百次。从小到大,我相信的人话、鬼话超过一箩筐。

我想我一定得要一个妙不可言的玩具。但它是什么呢,我一时想不出来,乡下的生活太贫瘠,我想不出高级的玩意儿。如果只是一把链子枪或者一把弹弓之类的,爷爷就死得太不值当了。世界上好玩的东西肯定很多,它们在我没有去过的城市里,所以我实在想不出来。

“爷爷,你别急着死,等我想出来了再死。”我郑重地交代他,这时候我已经不那么害怕他传染我什么了。

他再次抓住我的小手。他的手只剩下一层皮了,在被窝里捂得又干又暖,摸着我的手心,好像想从我这里得到生命的能量。

“别想破脑袋了,我的船仔,慢慢儿想,爷爷死了,你也可以告诉爷爷。”他说话已经相当吃力了,速度慢,但还是拼命地跟我说话,像个口渴的人拼命喝水。可能除我之外,再也没有人耐心地听他唠叨了。

“难道鬼可以和我说话吗?”我好奇地问。

“不。”他得寸进尺,摸着我的脑门和脸颊,道,“清明节的时候,你到我的墓前去烧纸钱,爷爷的鬼就会来到人间,那时候你心里想要什么,爷爷的鬼就知道了。”

“哦。爷爷,你变成鬼了不会害我吧?”在我的印象中,鬼是个坏东西,爷爷变成鬼后不知道会不会成为坏鬼。

“不,爷爷的鬼会跟爷爷一样。”他吃力地承诺道。

那我就放心了。

我的玩具箱里,东西少得可怜。最多的是烟壳折叠的青蛙,最可爱的是剪成动物形状的小铁片,那是买爆米花时夹在里面的,还有钢片做成的飞刀,至于贝壳、黄花鱼脑石之类的就不登大雅之堂了。我十分渴望的东西在我脑海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但实在是说不出它的样子也叫不出它的名字。等我再长大一些,可以徒步进城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东西了。

“怎么还没死呀?”我每天起来,都会好奇地看看爷爷死了没有。

“快了。”他为能在不久的将来满足我而颇为欣慰,“爷爷死了你高兴吗?”

“嗯。”

“是因为能变成鬼吗?”

这个问题我仔细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变成鬼呢,当然是一个原因,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似乎我潜意识中一直希望他死。

我在小学里,下课的时候,爷爷时常会拿着一截甘蔗,或者一个光饼,穿着破棉袄,冲追逐的孩子堆里叫道:“船仔,船仔。”其他的同学就会幸灾乐祸地叫道:“你爷爷又来找你啦。”我感觉莫名地羞惭,因为爷爷这副样子真的是丢我的脸。我为有一个乞丐般的爷爷而可耻。我躲避不开,敷衍着收下他手里的东西,把他连推带拉地轰出去。我警告他,以后别来了。他耳聋,也许是故意耳聋,听了半天也没听清楚,更没明白我的意思,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学校找我,让我成为同学的笑话。我没有办法改掉他的这个毛病——只要姑姑给他几毛零用钱,他就非得整一些零食来讨好我。这些零食我本来是爱吃的,但是他送的,我就倒了胃口。

如果爷爷死了,我就不会继续这样丢脸了。

爸爸有一个朋友,我叫他老酒,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向何处去,大概每年有一段时间,会像候鸟一样出现一次。他一般在夏天或者夏秋之间像神一样地出现,住在我们家的楼板上,随便铺个席子,他能睡得天翻地覆,日月无光。他来的目的是在村里说书,他是个职业说书人,肚子里大概藏着几百万字的故事。他说书带劲,悬念很足,一个晚上能够收到好几块钱。白天他则喝酒和睡觉,他一来我们家就要吃肉了。他是个豪爽之人,钱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身的江湖气。

爸爸很忙,几乎不跟爷爷说话,倒是老酒偶尔跟爷爷说几句。他喝酒的时候,看见爷爷在病床上,便问道:“喝一杯?”爷爷连头都不会摇了,眼睛转了几转,意思是哪里还能喝。不过说实话,爷爷在没有病倒的时候,也好杯中之物,只不过年代苦,连粮食都不够,哪有酒喝?

老酒有钱嘛,妈妈也能给他张罗几个像样的菜,老酒喝得满脸酡红,口沫横飞。爷爷一边像刺猬似的发出“哦哦哦”的声音,一边无力地招招手,示意有话对老酒说。老酒像乌龟般伸长脖子,把耳朵凑近爷爷的嘴边。

“你跟船仔妈妈的事,我可全知道。”爷爷费劲地干着嗓子道。

“不要说胡话,喝点酒,到了那边,不做饿死鬼。”老酒说着,拿起锡酒瓶一滴一滴地把酒滴到爷爷的嘴唇,爷爷一点一点地舔着,回味无穷。那是他一生喝过的最后一次酒。

次日早晨,我像往常一样经过爷爷身边,摸一摸他像蛇皮一样的手,是冰冷的。我像发现了宝藏似的,惊喜地跑出去叫道:“爷爷死了。”

大人们很快得知消息,从不同的地方涌来,把他抬到后厅,把床上的东西一股脑扔到外面的垃圾堆。寿衣、棺材、坟墓,一切早就准备了,他的死是一件大家期待中的隆重的事儿。

在学校里,我也骄傲地跟我的同学宣布:我爷爷死了。

“再也不会给你送零食了吧?”

“当然,再也不会来了。”我如释重负,笃定地回答。

我不会把关于鬼的秘密跟同学们分享,他们嘲笑我爷爷,却想不到我爷爷死后能有魔力。

我坚信,死是另一种有趣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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