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梅映霜是在平江城的茶楼里。

那时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刚涉足江湖。

师父说这是历练，但我觉得像折磨多些。

整个人如同一张白纸，不知从哪里开始。

为了混口饭吃，在迫于生存的压力下，通过一名乞丐老者的介绍，我最终选择去当了一名杀手。

虽说杀手这个名头听着是很酷，但我这种没什么存在感的新人，在整个杀手市场里接不了很高级的委托，仅仅只能充当一个“打手”或者“保镖”的角色，更甚者只能顶在委托人前面去送死。

别问为什么杀手要干这些奇奇怪怪的活，杀手从来就不是只接单杀杀人而已，主业和副业都是可以做的，只要委托人付得起钱就好。

在摸打了几个月后，我的口袋依旧空空如也，也没积累多少声望，接了几个委托，全是护卫之类的，几十个人分几十两银子，拿到手里就剩一点碎银，扣掉住的用的，依旧还是吃着上顿不见下顿。

这天我又在“阁子”里看单子，已经十天没有活干了，再没委托可以接，真就要饿死或者学乞丐老者那样去大街摆个碗了，但我扫了大半天才发现，全都是我这种新人接不了的东西，连一个护卫的都没有，只能无奈地离开。

我走在街上，感觉这大热的天竟有点凉，也不知道是心凉还是天凉。

摸着口袋只剩一点点碎银，肚子还饿得打鼓，才想起我今天还没吃过东西，我抬头看了看，才发现刚好走到一家茶楼门口。

“唉，吃碗面吧。”我内心挣扎了下，还是输了个饥饿，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客官吃点什么？”一走进茶楼的门，店小二就迎了上来问到。

“来碗面吧。”我说了一句，扫视了一下看到有个角落的位置是空的。

“好叻，您先找个位坐。”店小二对我颔首说了句，便跑去吩咐后厨了。

这种小茶楼就是这样，只要有钱赚，来者便是上宾，该有的礼遇还是有的。

庙宇虽小，却不缺菩萨神仙，有些奇怪的人特别青睐这种地方，甚至还能在这接到一些更加古怪离奇的高报酬委托，不过这些都是要有运气的，我就不觉得我有。

我径直坐到看到那个角落的位置，就开始整理思绪，想想接下来该干什么好，也许想得太出神了，我也没注意什么时候我这桌多了一个人。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吓得差点发出尖叫。

“你……你……”我吓得心脏狂跳，结巴着半天愣是没把“你差点把我吓死”说出口。

“不好意思，小兄弟，我可以坐在这吗？”他笑着问了我一声。

“可……可以……”我勉强深呼吸了几口，让心跳恢复正常。

然后我看了周围一眼，发现空桌其实很多，突然感觉头皮一麻，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人是要找我麻烦么？”

“不好意思客官。”就在这时店小二走了过来，对我说到，“这位梅大侠，一直是预留这个位置的，小的一时疏忽，忘了跟您说了。”

“原来是这样。”我也回过神来，连忙说到，“那确实是不好意思，我去别的桌子坐吧。”

“不碍事，你就坐这吧。”同桌那人见我准备站起身，直接将我按回原位，我原本就肚子空空没力气，愣是没办法站起一点点。

店小二看那人没赶我走，便问他：“梅大侠今天要吃些什么？”

那人想了想，说到：“小二哥，来一碗面，一屉肉包，一盘卤牛肉，一壶茶，还有这位小兄弟刚才点了什么，也一并算我账上吧。”

我听完一愣，忙对他摆手说到：“这可使不得。”

“没事没事，只可惜我不胜酒力，要不然还能请你喝两杯。”那人笑着拍了拍我的肩。

“好的好的，那您先坐，菜立马就来。”店小二颔首说了句，便往后厨方向去了。

“这……”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这样给那人安排完了。

“没事，我也饿了，刚好一起吃。”那人说。

这时我才静下来看清楚他的脸，肤色稍白，剑眉星目，但长相并不出奇，但是笑容让人十分温暖，极具感染力，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笑容。

“小兄弟，在下梅映霜，未请教尊姓大名？”梅映霜对我说到。

“我叫沈红叶。”我如实回答。

“红叶兄弟。”他看着我说到，“我看你年纪轻轻，应该就十六七岁，为什么要踏入江湖这种是非之地呢？”

“啊？”我愣了一下，啥都没说，为什么他就知道我的年龄和我行走江湖的事呢。

只见梅映霜笑了笑，说：“你可能都没留意，我从‘阁子’里一直跟着你出来的。”

我后背直接吓出一身冷汗。

“我也是杀手。”听着梅映霜用他那温馨的笑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这个世界有点恐怖。

“前辈好。”我有点发抖，慌慌张张抱拳施礼。

“放轻松点，我又不是什么妖怪。”他拍了拍我的肩，继续说到，“叫梅大哥或者大哥就好。”

“梅大哥。”我僵着身子叫了声。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而我则松了口气，不自觉擦了下额头冒出的冷汗。

似乎看出了我心底虚，他接着说到：“红叶兄弟你这般不镇定，可是很难在这一行混呀。”

“我也是刚入行不久。”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只能尴尬地笑了声。

“可你确实是入错行了，我观察了一下，从你的心性、身手还有意识，都在说明你不适合这一行。”梅映霜看着我，我从他的眼睛里没看出谎言的感觉。

这话无疑是一记重锤砸在我的心上，尽管我知道当杀手是无可奈何之下的选择，但我没想到一个刚认识的人，就给我下了这样的结论，给我判了个死刑。

我还是有点不服气，反驳道：“我还年轻，是可以成长的，未来可期。”

他没回应我的话，只是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问到：“你知道一个顶级的杀手，要从几岁开始培养吗？”

我摇了摇头。

他朝我伸出三根手指。

“三岁？”我睁大了眼睛。

“三天。”他说，“出生三天。”

“真的假的？”我感觉他在骗我，但他的眼神却不像在说谎。

“信不信由你。”他得意地笑了笑。

“我不信。”我白了他一眼，“出生三天连眼睛都很少睁开，怎么就能培养了。”

“以后你就知道了。”他停止了话头，没继续说下去。

这时候吃的也端上来了，梅映霜帮着把菜摆上桌，搞得店小二连连说抱歉，他依旧说着“没事没事”，然后把菜都往我这边摆。

“快吃吧，我也是饿得慌了。”梅映霜一边说，一边从筷筒中拿了双筷子给我。

“……哦，谢谢。”我稍微愣了下还是接过了筷子。

也许是真饿坏了，我看到一桌子吃的时候一直在咽口水，肚子还一直在打鼓，接过筷子后，我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夹起一口面就往嘴里送，差点就被烫到，连忙吹了几口再吃。

“慢点吃。”他说。

“嗯嗯嗯。”我嚼着面应了声。

当下无言，我们两个埋头苦干，不一会就把那些面呀、肉呀、包子吃得干干净净，我想不到我竟然这么能吃，也想不到他是真的饿了才叫这么多东西。

“唔，有点饱。”我不禁打了个嗝。

梅映霜哈哈笑了起来，拿起两个杯子摆在我和他跟前，倒了杯茶，茶还是热的，应该刚拿过来不久。

“谢谢梅大哥。”我双手端起茶杯朝他说到，“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小弟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等会。”他抬手制止了我，“这么烫，你想一口干掉呀？”

我感觉脸都红了，尴尬地笑了下便把茶杯放回桌上。

“相逢就是缘分，相聚就是朋友，你都叫我大哥了，咱就是兄弟了，兄弟之间不用讲究这些俗套的。”他拍了拍我的肩，感觉他很开心，兴致很高，但就是想不通为什么。

“梅大哥，你为什么要当杀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么句话，下意识就说出来了。

“这个呀。”他看了看远方，似乎在回想什么。

安静了一会，他淡淡地说出了一句让我感觉更加不可思议的话：“被迫的。”

这感觉有故事呀，我内心突然有一种想了解来龙去脉的冲动。

“被生活所迫吗？”我说，“我会选择当一个杀手也是因为走投无路，找口饭吃。”

他嗤笑了下，说：“你这不是找口饭吃，你是自讨苦吃，干啥不比当杀手强。”

“那么你呢？”我反问道。

他笑了笑，说：“我不当杀手的话，就会被人杀，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这还有强迫着人当杀手的？”我又有疑问了。

“那肯定有。”他说，“有‘阁子’这种交流信息的地方，自然就有专门培养杀手的组织。”

“那你是……”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我的疑问。

“不过……”他接着说到，“我可不是三天开始培养的那种。”

“真有那种人呀？”我已经感到诧异了。

“真的有，据我所知的就有两个。”他笑了笑，“希望你一个也别遇到。”

我突然感觉一阵恶寒，如果真有这种从襁褓就开始培养的顶级杀手，被盯上的话那得死得多恐怖，关键是，还至少有两个。

梅映霜哈哈笑道：“放心，这两个人没那么容易就请出来的，毕竟是底牌，得用在最有价值的委托上的。”

“而且。”他话锋一转，“当这两个人会同时执行任务的时候，江湖必有大事发生，天下必乱。”

“那梅大哥，这两个人你打得过吗？”我问到。

他摇了摇头，说到：“没试过交手，不过他们应该比我强得多，我武功比较低微，怕是过不了几招。”

这时候我还没意识到他这个“低微”是个什么概念，只当他仅仅是一个身手和经验比我稍好的前辈，毕竟他看着也就比我大个几岁，总不可能是那种几十年功力的老妖怪。

“那我怕是给一个手指就揉死了，跟个蚂蚁似的。”我苦笑道。

“不会的。”他说，“只要你别随便得罪人，他们也奈何不了你，他们可不会随便杀人。”

“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想看一看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了。”我说。

“哈。”他说，“红叶兄弟你还真是有意思的人呢。”

“只要他们不是要杀我，我还是愿意看看的。”我嘿嘿笑了下。

“这样，那你还想继续当杀手？”他问了句。

我点了点头。

“至少现在还得在这行混，先找些比较简单的委托养活自己。”我无奈地摊摊手。

“这样子……”他托着腮沉思了下，问到，“要不你先跟着我吧？”

“啊？”我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幻听了。

“刚好我也需要人帮忙，赚钱还可以分你一份。不过，刀口过日子，生死要自负的，你可得考虑仔细了。”他说。

“自保能力我还是有一些的。”我说。

“那你是确定要跟我一块搭伙了？”他问。

“比饿死强。”我说。

他笑了，不知道是在笑我的勇气还是在笑什么，但我感觉他并不是在嘲笑我。

“生死由命，我自己选的路。”我又强调了句。

他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把钥匙放到我手上。

“这是？”我接过钥匙一阵端详，就是一把很普通的铜钥匙。

“这是东五巷三号的钥匙，你且去那梳洗休息一晚，明日辰时来‘阁子’找我。”他说。

“好。”我将钥匙小心收入怀中。

“小二哥。”见我已将钥匙保管妥善，他便招呼了下店小二，“结账。”

“好叻。”店小二听罢便从柜台看了下账目，说到，“一共一百二十文。”

梅映霜便从怀中摸出两块碎银递给店小二，说：“不用找了小二哥。”

“谢谢梅大侠。”店小二连忙道谢。

我跟着梅映霜走出茶楼，看了下已经接近黄昏，残阳映入眼，依旧分外刺眼。

“梅大哥……”我刚想转过头想问一下他的去向，却发现他人已经不见了。

“这人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不禁嘀咕了声。

就在转身准备往东五巷走时，我好像撞到了什么，像极了一堵墙，让我跌坐在地上。

“哎哟。”我揉了揉屁股，抬头一看，却看到一双冰冷的眼睛也在看着我，对视的一瞬间，一股寒意径直从心底透出来，让我全身发颤。

“你这人怎么走路不看路呢？”我听到另一个声音，才发现是两个人站在我面前，一男一女。

都是年轻人的模样，女的穿着一身黄衣裳，俏皮可爱，男的则穿着一身黑衣衫，神情冷漠，尤其那双眼睛就像冰窟一样看得人发寒。

“抱歉……是我没注意。”我小心地低下头，不敢去看他那双眼睛。

“没受伤的话就快起来吧，下次走路要小心看路哦。”那女子说罢，两个人便从我身旁走了过去。

“这五师兄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二师兄我们去找东西吃好不好？”这是我最后听到那女子说的话，待我转过头看，两人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不知不觉松了口气，瞬间感觉逃过了一劫，那个男的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得亏他没动杀念，要不然估计我已是一具死尸。

想到这，当即决定不再久留，偌大的江湖什么人都有，天晓得那人会不会突发奇想跑回来找我，便赶紧爬起身来，往梅映霜说的东五巷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