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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问衣

星光照进孤独

小说 / 作品集 · 15.1万字

更新时间:2023-05-06 18: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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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问衣》是一部中短篇小说集,共有九篇文章,题材涉及都市言情和古风言情。其中《蔷薇刺》《烛照影》《中转屋》《向云边》《江莱莱》《论销售计划的重要性》皆为都市言情小说;《Coventry》为玄幻言情小说;《七星谭》《辛问衣》为古风小说。除《七星谭》《辛问衣》两篇文章有关联,其余皆为独立故事。

品牌:中尚图

上架时间:2023-03-01

出版社:台海出版社

本书数字版权由中尚图提供,并由其授权上海阅文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制作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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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蔷薇刺

盛薇是别人眼中的坏学生,刚上高中便抽烟喝酒。明知宿舍不让抽烟,她依然故我。同宿舍的女生多次抗议,她置之不理。女生们向宿管老师告状,她被取消住校资格。她耸耸肩,满不在乎,一声不吭地搬走。

宿管老师对她的班主任汪老师说:“刚这么小就抽烟,不学好。家里有钱,也不能为所欲为啊。”

汪老师还来不及管教她就生孩子去了。听说新来的班主任是个刚毕业的男老师,班里不少同学的家长都担心他太年轻,管不好这样的班,治不了调皮的学生。

同学们热烈讨论着,猜测新班主任的模样和脾气。

盛薇走到最后一排,盯着坐在那儿的男生。男生被她盯得发毛,站起身。她把他的东西扔到地上,霸占了他的座位。男生想与她理论,她旁若无人地坐下,点燃一支烟,目光苍茫,远眺窗外。男生想说什么,又忍住了,默默地搬到她的座位。

她望着天空。白云悠悠,天色蓝得耀眼。那个她称之为“爸爸”的人,此刻正与第五任小娇妻度蜜月吧。无论她怎么折腾,惹出多少事,都无法惊动他来看她一眼。好,你当我不存在,我也当自己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

老师让她请家长,来的人总是爸爸的助理。后来她干脆不理叫家长这事。有本事,让老师自己去联系那个男人吧。

一只手伸过来,夺走她嘴上的香烟,捻灭了。

她冷冷看了一眼。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她身边,说:“年轻女孩吸烟对皮肤不好。学校里不准吸烟。”这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穿着白色长袖衬衫、黑色长裤。他的语气和面容都很温和,眼神清澈。他走上讲台,示意大家安静,自我介绍:“我叫邢动,是你们的代理班主任。”

她的目光又飘向窗外。

一切于她如云烟,风过无痕,任何事对她都没有影响。

乍一看,她并不像坏女孩。她没有夸张的发型,怪异的服饰,粗俗的举止,激进的行为。很难想象,她让所有老师都头疼。

她形单影只,样子文文弱弱,没有所谓的“人多势众”,但是连男生都怕她。

很快,她就让人见识了她的“坏”。

她打起架来凶狠异常,像变了一个人。她和其他打架者被带到派出所,无论别人怎么问,她什么也不说。幸好后果并不严重,她只被批评教育一番。

警察通过她的学生证联系到学校,教务处通知了班主任。邢动来接她。

邢动与派出所民警交谈,她就静静站立,叫她走,她就跟着走。邢动走在前面,她保持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

到了学校,他带她来到宿舍楼前,说:“很晚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课。”

她以为会迎来一番训斥,原来他只是把她送回宿舍。他以为她是住宿生。她不吱声,默默走进去,从一楼的女厕所跳窗户离开。

她“以一敌三而不败”的战绩传遍学校,同学们更加躲着她。

班干部走到她面前,战战兢兢地问:“要不要加入跆拳道班?”

她觉得他脑子有病。

班干部说:“邢老师说,要是你不回答,就算你同意了。”

她冷笑。姓邢的管得也太宽了吧。

她人在教室里,心却不在。

桌子被敲了敲。学习委员鼓足勇气对她说:“老师问你为什么不交作业。”她回望他。那男生连忙解释:“邢老师让我问的。”邢动刚来,还不知道她是从不做作业的。她不理。

男生传达完毕,已算完成任务,松了口气。

桌子又被敲了敲。她不耐烦地转头瞪视。这次敲桌子的是班主任。“既然是学生,就要做学生该做的事——学习。如果你已经学会了,做作业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如果你不会,更应该通过作业查找不足。”

她扭开头。别以为把她从派出所接出来就对她有恩,可以命令她做这做那。

“下不为例。我让学习委员每天把作业记下来,提醒你。”

他还真固执。

她没有反应,而他也没有等她的反应。

第二天,她依然不交作业。他派人叫她去办公室。她做好了挨批评的准备。反正不是第一次,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已经认识她了。她沉默而镇定。

邢动疑惑地问:“作业很难吗?”

他的关注点还真是和别人不一样啊。

邢动搬了一把椅子,让她坐下,拿出昨天的作业题,一道一道给她讲,仿佛知道提问不会得到回答,他径自讲着,没有互动式交流。讲完一科,又讲另一科。化学、生物、政治、英语,他全都讲。

她始终不说话。

最后,他递给她一张纸,上面记录了今天的作业:抄写单词,数学练习册要做三页,背诵一篇文言文,等等。他挠挠头,说:“你一定要记得做。我可不想听人家背诵古文,一听就头疼。别让我盯着你做语文作业。好了,回去吧。”

她不接,转身走了。

次日放学,她又因为不交作业被留下。

邢动发愁地说:“真听你背古文啊。”他深深叹息。他递给她草稿纸,说:“先做数学题吧。我有事,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李老师,她要是有不会的,要是您还没走,麻烦您再教教她。”

呵,这是派别的老师看着她吗?

她玩着笔,掏出耳机听歌。李老师当然不会等她,过了一会儿,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邢动。名字叫“动”的人比叫“静”的人少很多吧。

她随手在草稿纸上写:王动不动。

“谁说英雄寂寞,我们的英雄就是欢乐的。”不知何时,邢动回来了,在她背后说。

她皱眉,把“王动不动”四个字涂黑了。

“晚了,我看见了。”他笑,递给她盒饭,说,“先吃饭吧。昨天因为讲作业耽误你吃饭了吧?”

她推开。

他问:“不饿吗?”

“怕有毒。”她存心要激怒他。

“嚯,还有加料,我尝尝。”他打开自己那份。

她眼珠一转。“我肚子疼。我想回去。”

邢动叹气,说:“谢谢。你是怕我听古文头疼吧。我没关系的。”

“我真的肚子疼。”

“那,我送你回去,顺便家访。”他已经知道她不住校了。

她无奈。他是跟她杠上了。她不言语,也不动,坐在椅子上,一副绝不合作的架势。

他放下盒饭,打开作业题,又开始给她讲。

她翻白眼。看来无论她听不听,他都要讲完。她站起来要走。他淡淡地说:“门锁上了。”

她想了想,说:“我可要喊人了,说你非礼我!”

他指了指手机,说:“摄像头开着,全程记录呢。”

她气结,赌气回到座位,把耳机的声音开到最大。他摘下她的耳机,说:“不怕把鼓膜震破了吗?看这道函数题。”

她闭上眼睛,他的声音却往她耳朵里钻。

至于那篇需要背诵的古文,因为她拒不配合,他对着她念了十遍,说:“混个耳熟也好嘛。”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周。为了避免麻烦,她只能开始写作业。她把作业本扔到课代表的桌上时,对方的神情简直像见了鬼。

她课桌里的烟被邢动没收了。

他说:“以后不许抽烟。我看见一次管你一次,不会让你抽痛快。为了不浪费烟,戒了吧。”

她学聪明了,下一次,把烟放在其他同学的课桌里,并威胁对方不许声张。烟再次被没收。同学无辜地声明:“绝对不是我告密的。”

她再次改变策略,每天只带三支,抽完就完了,无迹可寻。邢动发动全班同学对她开展监督。她不屑。她不信有人敢跟她作对。

邢动说:“就算没有人举报你,我也能发现。不抽烟的人对烟味敏感,一丁点儿都逃不过我的鼻子。”

她偷偷在偏僻走廊抽。上课铃响了,她把抽了一半的烟扔到窗外。可巧,校长从楼下经过。他的秃头被烫了一下,抬头正好发现盛薇。

盛薇被记过处分。

暮色苍然。

她背着书包,爬上楼梯。这是一栋很老的房子,楼道阴暗,只有一盏时好时坏的节能灯。她租住的是一套不到三十平方米的房子,客厅与卧室合二为一,摆着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床下摆着两个大塑料箱子,用来放衣服。厨房里堆着两箱方便面。狭小的洗手间里除了洁具,又塞进去一台洗衣机,空间便显得更加局促,连转身都费劲。

又是月初,银行卡上分别收到了父母寄来的钱。给完钱,他们仿佛就完成了抚养义务,可以各自逍遥去了。

她看着手机上的银行款项到账通知,苦涩一笑。

她可以住在环境很好的地方,但她反而心中空荡荡,迷失了自己。她想找个地方躲藏。一个小一点的地方,感觉比空旷的大屋更安全。她想要游离在人群边缘,既不割断联系,又随时可以抽身,所以她选择这栋她认为有人间烟火气的老房子。

无论怎么排遣,孤单挥之不去。

心里烦闷,想起方便面就恶心,她出门觅食,到了最常去的那家拉面摊。

有个熟悉的人影坐在那儿,面前放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他看见她,招呼:“来吃饭吗?一起坐啊。”

坐就坐,谁怕谁!

面摊老板熟络地说:“一碗牛肉面,不加葱花,三瓶啤酒?”

她刚要点头,邢动说:“啤酒免了,给她一瓶饮料。”

她瞪眼。

他对老板说:“以后别卖给她酒,她是未成年人,不能让她喝酒。”

老板看看他们,笑呵呵忙活去了。

“又得到了一个处分。”邢动摇摇头,说,“你的顽劣毫不掩饰,简直像是故意的。”

她心里一动。

“听说你最喜欢的科目是英语,在校外还报了德语课。是为了有一天到德国去找你妈妈吗?”

盛薇心里一阵恐惧。她爸爸是个成功的商人,喜欢拈花惹草,在外面有很多女人。妈妈不甘示弱,和一个男人私奔了,跑到德国后,跨洋与她爸爸离婚。两个人谁都不要她。名义上她跟着爸爸生活。大家都以为她和爸爸住豪宅,养成大小姐脾气,家境富裕,疏于管教,所以学坏了。很少有人知道她家的真实情况,更少有人知道她妈妈的事。

她觉得颜面无存。即使邢动没有恶意,她也觉得丢人。她本能地抗拒所有人靠近,怕别人知道她混乱的家事,哪怕只有一丁点被人知晓,都能引发她强烈的不安。

她跳起来叫:“你管得着吗?谁允许你过问我的事?”

“我是你的老师,了解你的家庭情况是我的任务。”

“你才不是我的老师!”

“代理班主任也是班主任。”

她不屑,起身要走。邢动拉住她,说:“你总是装作不服管束,故意惹是生非,闯出各种各样的祸,希望引起你父母的注意。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他们已经有了各自的生活,顾不上你。你的表现越差,他们越不敢沾你。有些人注定孤独,指望不上别人,包括亲生父母。”

原来他们都知道。她的目的,大人们看得一清二楚。

她恼羞成怒,“你算什么老师?有你这样的老师吗?打击学生的自尊心,窥探别人隐私,离间学生和家长的感情!你学过教育心理学吗你?你不是应该给我希望吗?你应该保护我的自尊,而不是往我胸口捅刀子!”

邢动严肃地说:“你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必须动刀子,把你的幻想戳破。学习,不是为了别人。这是你的生活。时间是你的,未来是你的。你可以把控你的人生。你要把它拱手让人吗?你要认输吗?输给你父母的离异,输给他们的不负责任,输给你盼不来的关怀?你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你自己!与其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去博取同情,不如好好反思。以后,你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她甩开他跑了。

面摊老板听呆了。邢动说:“结账,连同她那份。”

盛薇瑟瑟发抖。

她家里的事一定全被他知道了!她仅剩的一点自尊都碎了。她要报复他,要掌握一件他的隐私,好扳回一局。

她不知道他住在哪儿,打算先从办公室入手,说不定办公室里放着什么。放学后,等了很久,等学校里的人都走光了,她撬开教师办公室的门,摸到他的办公桌前,用手机照明。

有一个抽屉上了锁,其他的抽屉里翻不出有用的东西。她刚要撬抽屉的锁,忽然发现一个本子上写着“教学日历”。她翻开,今天的那页上写着她的名字。

记事一共三条:

一、数学教案有调整。

二、推荐路晓禹加入校篮球队。

三、盛薇心门紧闭,抗拒所有人靠近,得找个同龄人接近她,让她感受到友谊。

她向前翻,找和自己有关的。

——盛薇知道王动,读过《欢乐英雄》,可以以此为突破口,开启话题。

——找到她擅长的科目夸赞她,激发她对学习的兴趣,增强她的自信心。她打架那么厉害,建议她去学跆拳道。

——盛薇,多好的名字。明明是即将盛放的花,却把自己当作路边的野草,放弃了绽放的可能。我要帮她把希望找回来。

——倾听并指引,让她的情绪在可控范围内得到宣泄,不要再打架了。

她贪婪地看了又看,把其中一页撕下来,小心地叠好,放进兜里,悄悄退出屋子,刚走进楼道,邢动与一名男老师从拐角处走来。

男老师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她不答。

男老师看她一眼,又看一眼办公室的门,突然露出紧张之色,急忙开门进屋,打开灯。“试卷!试卷!”他嘴里叨咕着。

她与邢动对视。

男老师在屋里转了一圈,很快冲出来,像是怕她跑了,严厉地问:“你进屋了?”

她沉默。

“好啊你,明天期终考试的试卷,你是不是偷看了?”男老师气急败坏。

“我没有。”她看着邢动,清晰地说。邢动也望着她。

“没看你进教师办公室干什么?啊,干什么?你是怎么进去的?说啊!”

邢动问:“试卷被动过?”

“那哪儿看得出来?谁会傻到让别人看出试卷被动过?肯定恢复原样啊。”

“我没有。”她再次说。

“还不承认!我得报告校长。胆儿也太大了你。邢老师,你看好了她,别让她跑了。”

她不再说话,只是望着邢动。

邢动说:“她不会偷看试卷的。”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

“邢老师,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护着她了。你都护她多少回了。没用,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孩子。”

邢动说:“她不会偷看试卷的。她不想考出好成绩,她不想被我管,正琢磨考不及格,好留级呢。”他转向她,说:“你,不许留级,不许故意考不好,听见没有?否则,假期里你就等着上补习课吧。下一学年开始前,你必须通过考试。”

她心里一惊。邢动是如何猜到她的心思的?为了证明她没偷看试卷,她不在乎考试成绩,她真的动了交白卷的念头,而这念头被邢动一眼看穿并严加禁止。

兹事体大,男老师还是报告了学校。

盛薇不否认进过教师办公室,拒不交代她的目的。

学校决定开除她。

邢动替她辩护,坚称她不是来偷看试卷的。他写了十几份检讨,声明是他没管教好,责任在他。他挨个找校领导,找教务处的老师,找了许多许多次。

“盛薇一贯行为恶劣,这次简直无法无天。”

他为她申辩:“我和派出所的同志聊过,上次打架是对方先动手的。那三个人中有一个是女孩,看她戴的手表好看,问她价钱。你们也知道这孩子的性格,冷冰冰的,根本不理人。对方不满,骂骂咧咧。她回骂。对方看她是个小孩,又一个人,以为她好欺负,就借着酒劲动手了。她哪肯吃亏,就还手了。”

其余老师不信。哪有人只因为对方不理自己就骂人,进而打架的。一定是她做了什么。

“她是害群之马。开除她,杀一儆百,有利于班级管理。”

“我能管好她。”他沉静地说。

“邢老师总是护着学生。”年级主任摇头。

“我觉得,每一个孩子都能被教育好,只是我没找对方法。”

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学校终于勉强同意给盛薇留校察看处分。

处分决定公布时,事情已经过去三个星期了。而她,早在第二天的考试中一意孤行交了白卷。

监考时,邢动站在她身边,盯着她写。她写完名字,放下笔,无视他的怒目,倔强地不看他,不动笔。

考试结束,他把她叫进办公室训斥:“你梦游呢?你在干什么?你这是跟谁怄气?你糟践的是你自己的人生你知不知道?下一场考试必须答卷。回去考试!”

下一场考试,她依然交白卷。

她交卷的时候,他撕了她的卷子。

她悠悠地说:“你不用管我,我是烂泥糊不上墙。”

他气道:“胡说八道!”

因为交了白卷,她必然留级。

暑假,她听到敲门声,打开门。邢动闯进来,打开手机中的视频通话,吩咐她:“准备好纸笔。”又对着手机说,“李老师,您出题吧。”

教数学的李老师在手机里展示试题。

原来,他说服了她所有的任课老师,现场出题,现场考试。如果她能及格,就允许她升级。

她明白了,一时无语。

邢动催促:“愣着干什么,快做题啊。”

这是一场奇妙的考试,持续了将近一天。出题人通过手机监考,她身边还有个更严厉的监考老师。

她通过了考试。

邢动如释重负,感谢每一位老师。结束视频通话,他激动万分,由衷地说:“真棒!你的考试比其他同学难多了,没有通知,临时应答,你答得非常好!你的成绩货真价实。”

她呆呆地看着他。他是那么高兴,神采飞扬,眼睛里闪耀着阳光。她的眼圈红了。

“一天没吃饭,饿坏了吧?走,我请你吃面,当作奖励。”邢动轻快地说,率先走出屋子,给她留出空间。

她的眼泪掉下来,从来没有被人这么重视过、关心过。

新学年第一天,她见到他。其他的同学都说“老师好”,她默默对他鞠躬。他微笑点头。

破天荒地,放学后,她在自习室上晚自习。今晚自习室的值班老师是邢动。她做完作业,无所事事,又舍不得走,便拿出一本书预习,看着看着走神了。她在纸上一遍一遍写自己的名字:盛薇。他曾说,盛薇,多好的名字。她看着这两个字,也觉得它们好看了起来。

邢动走过来,轻声问:“还不适应上晚自习吗?”

她淡淡地说:“我尽量不给您惹麻烦。”

他面容平和,仿佛丝毫不担心。

顿了顿,她忽然笑了,说:“不过,好像没少惹。”

月考结束,同一办公室的老师对邢动说:“盛薇真给你争气,这次月考居然考了年级第三,进步神速。”

他开心。

学校发放关于焦虑症的调查问卷,最后一道题是:你想要怎样的一生?

盛薇写道:

以前我一直浑浑噩噩地活,直到有一天,我被点醒了。这一天天我不在意的日子,就是我的人生啊。我曾设想该如何开启它,其实它早已开启了,我已经踏在人生之路上了,自己还没觉察。我要把握时光,认认真真地活,活出真正的自己。

像一朵花,清醒地,努力地,向阳盛开。

邢动宣布,汪老师的产假结束,要回来了,他不再担任代理班主任。他和同学们道别,感谢大家的支持,祝他们前途似锦。

盛薇傻了。她的生活刚出现阳光,乌云便遮住太阳。她五内俱焚,听不进去课。放学后,她去找他,激动地问:“你不管我们了?”

“我是代理班主任,现在,你们的汪老师回来了。”

“你去带别的班?”

“不是。”

“那,你教什么课?”

“我调任行政工作。”

这么说,她在课堂上见不到他了。“你不能扔下我不管!”

邢动的脸红了。静了几秒,他镇定地说:“汪老师是高级教师,比我经验丰富,她本来就是你的班主任。”

“她不是你!”

“无论是我还是汪老师,我们都希望你好,都会帮你的。我是你的老师,关心你是我的责任……”

她的心被刺痛,尖锐的痛楚让她呼吸一凝。她喊:“你才不是我的老师!”

他微笑,说:“我不再当你的班主任,你就不再把我当老师了?”

她又委屈又伤心地瞪着他。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

她不听,转身跑了。

第二天,汪老师来了。一整天,她都没见到邢动。他做行政工作,以后很少能与学生接触了。她的希望变成了无望。

接下来的一天,她逃学了。在外面闲逛一天,她疲惫地回到住处。一进屋,灯亮着,邢动坐在椅子上,一边看书一边等她。

她不理他,径自扑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

“我跟房东说我是你的老师,她让我进来等。”

她捂着耳朵。

“为什么不上学?”

“你已经不是我的老师了,管不着我。”她的声音从枕头里发出来,闷闷的。

“不是你的老师,就不能管你了?”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想让你教我。”

“我不教课。”

“跟学校争取啊。”她扭头,把脸露出来。

他失笑:“全是孩子气的话。事情哪儿有那么简单。你还小,很多事不是你看到的样子。”

她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只觉一阵刺心,抢着说:“我是因为你才变好的。你走了,我学给谁看?除非你回来,否则,我不上学。”

“你都多大了,还这么任性。以前那些道理我白跟你说啦?”他生气,“你好好想想吧。”

他走了。

盛薇傻了,翻身起来,对着门发呆。邢动讨厌她了?她惶惶不安,又委屈,又难过,叛逆在心里滋长。走吧,都走吧,她谁都不需要,缺了谁她都照样活。她抱着膝盖埋下头。

又是在外闲晃的一天。深夜,她来到小面摊,说:“一碗面,不加葱花,三瓶啤酒。”

没有回应。

她看向面摊老板。老板对她使眼色,示意她看邻桌。邻桌有四个人,其中三个她见过,是和她打架闹到派出所去的人。

邻桌也发现了她,走过来,为首的流里流气的青年说:“又碰面了,你说巧不巧。”

她不理他。

另一个说:“还是跟上次一样装哑巴。”

“那块手表呢,今天不戴了?你一个穷学生,戴那么好的表干什么?那表适合我大姐。”

“你上次乖乖把手表给我们不就完了?”

她沉下脸,说:“走开!”语气像轰苍蝇。

“走,好啊,你跟我们走吗?”青年嬉笑。

她厌恶地皱眉。

“得了,看你上次打架的劲头,也不是善茬儿,在这儿装什么淑女啊。”

她心一颤。她看着不像好女孩吗?邢动是否也这么想,并因此看不起她?他帮她的那些事情,在好女孩身上根本不会发生吧。

她站起来,喝道:“走开!”

青年怪叫:“呵,还挺横,上次挨揍没挨够?”

她要走,不能在这里闹,会给面摊招事的。他们拦住她,存心生事。

她推开面前的人,那人故意摔倒,叫:“你打人。”其余人动手拉她。她急了,嫌恶地挣扎。几个人扭打在一起。桌子翻了,椅子倒了。四个人中的女孩扯着她的衣服,她甩开她,力气之大,把那女孩抡倒了。女孩上次就吃了亏,这次分外眼红,抄起桌上的啤酒瓶,在桌子边缘敲碎,用破茬儿的那端对着她。

面摊老板想劝又不敢,拿着手机犹豫要不要报警。

“住手!”远处一个人大喊。

她一愣,所有的动作都停止。是邢动!他来找她了?

“呵,还有帮手。”

她急忙说:“不关他的事,跟他没关系。”

看她着急的模样,青年们互递眼色。邢动冲了过来,要拨开其他人,解救她。一个青年抄起酒瓶从后面靠近。

“小心!”她大喊,话音未落,酒瓶已砸在邢动头上。与此同时,她感觉腰部一凉,紧接着一热,低头看,破啤酒瓶扎进她的侧腰,血涌出来。

见了红,对方一哄而散。

她软软地瘫倒,被邢动抱住。她疼得吸溜凉气,不忘问:“你伤得怎么样?”

他不答,抱起她往医院跑。她的头挨着他的胸膛,感觉到他急速的心跳。她微笑。他的心跳得这么快,是因为担心她吗?

“邢动,我……”她的意识开始模糊,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她被送进急救室,做手术,住院。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邢动。

自打她醒了,就一直担心他,盼着见他,想问问他的伤势,但他始终没出现。过了两日,她意外地看见了爸爸。爸爸说:“薇薇,你一个人在这儿受苦了。等你出院,我带你回家。”

“太远了,你的家。我还要上学。”她表面上淡淡的,心里着实高兴。爸爸终于肯接纳她进入新家了。

“给你转学,在这儿没人照顾你。”

“你说真的?我要换个学校?”她犹豫。

“我给你找更好的学校。”

她心里七上八下。趁爸爸出去,她急忙摸手机。邢动当代理班主任的第一天曾经公布过他的手机号码。她从来没打过。她捧着手机好久,又放下。

出院那天,车来接他们,直奔火车站。她惊讶:“这就走?”

爸爸说:“是啊。我回去还有一些事要办,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了。”

“我的东西还没收拾呢。”

“你说你租的房子?我已经让人把东西拿出来了,拢共也没多少。”

她欲言又止。

爸爸问:“有什么落下的吗?”

她摇头,看着车窗外,明知不可能偶遇熟人,她还是仔细看每一个路人的脸。她要走了,这么仓促,来不及告别,其他人知道吗?

在火车上,她躲进洗手间,拿出手机拨打。邢动的手机号显示已停机。她愣了。是她记错了号码,还是他换号了?

她翻找通讯录。她和同学们没有来往,她几乎和任何人都不来往,通讯录里不超过二十个人。万幸,学习委员曾经每天提醒她做作业,她有他的号码。她向他打听邢动,并要来邢动的手机号。

学习委员说好久没见到邢老师了,他好像辞职了。他发给她邢动的手机号,和她保存的一样。

盛薇一时反应不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个人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找不到了。

住院的时候,她每天都盼着他来看她。一开始,他不来,她猜测是因为他的伤。后来,估摸着他的伤好了,她又猜测是因为他还生她的气。原来,他已经走了,走得彻彻底底。

盛薇以为她要转学到爸爸的新家所在的城市,但爸爸给她找的是国外的学校。她在爸爸身边待了没多久,就被送出国了。

兜了一圈,她的生活似乎又恢复原样,依然形单影只,身边没有亲人,只不过换了地点。

有的人出国留学是为了深造,开阔眼界,充实自己。有的人留学是为了镀金,在国外转一圈,再回来时,仿佛在国内的不良记录全都消失了,只剩后来的“海外学成归来”。

盛薇就属于后者,至少她爸爸的目的是这个。

第一年,她在自我麻痹中度过。有一天,她做梦,梦见他生气地说:“以前那些道理我白跟你说啦?”惊醒后,她反省自身。她找不到像阳光一样照亮她生命的人,那就做自己的阳光吧。正如邢动说的,不能认输啊。接下来的日子,她埋头苦学,拿奖学金,参加演讲,在联谊中与其他学校开展文化交流,参与导师的课题研究。

她曾千方百计打听他的下落,同学们和老师们都不知情,倒是让她打听出另一件事:邢动原本要担任校长助理,正好赶上汪老师要休产假,而他又有高级中学教师资格,于是做了代理班主任。他的辞职,不仅仅是离开学校,而是离开教育系统了。

盛薇出落得娇丽动人,有许多外国男同学追求她。他们说:“她像寒冷清晨盛开的蔷薇,又美丽,又冰冷,还带着刺。”

她听了,心道:“那叫‘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她不喜欢他们,嫌他们满脸青春痘,或者一脸雀斑。偶尔有个长得帅的,她又嫌人家高得过分,像电线杆,在眼前晃啊晃,眼晕得慌。

她大学毕业,爸爸为她安排婚事。爸爸对这门婚事十分满意,比她优异的成绩更令他满意。

婚后,她将定居国外。

她几乎不认识未婚夫,只知道对方年过四旬,是爸爸的商业伙伴。

他应该不乏优秀女士在侧,为何选她?他的选择应该比她更自由,何以认可这种包办婚姻?

爸爸说:“你不用问那么多,我还能害你吗?你也只能干这个了。你学的那些,考试或许用得上,真到了企业里,什么用都没有。你的毕业证一文不值。踏踏实实跟他结婚,你只有这点用处了。”

第二天要去挑婚纱。她忽然心下茫茫,翻出手机中那从未拨通过的号码,发了一条信息:我要结婚了。

几分钟后,手机突然收到回复:恭喜。

她盯着号码反复看,没错,是那个曾经“停机”的号码回复给她的,绝对没错。

她手指发抖,拨打电话。

号码还是他在使用吗?她的号码,他有吗?他知道是她吗?号码会不会换了新的主人?是谁给了她回复?

电话通了。对方说:“你好。”是一个男声。她听不出是不是他。

她大气都不敢出,喉头哽住。

“盛薇?”

她的眼泪唰地流下来。是他。

她是不轻易流泪的,两次流泪,都是为他。

“我要结婚了。”她维持平和。

“祝你幸福。”

他平静的语气刺痛了她。

“是我爸爸安排的。他说我什么都做不好,只有这个用处。”

“这样啊。”他沉默一会儿,说,“我从不知道,原来你是个听话的孩子。”

她心中一动,胸口莫名地涌动一股热流。

她试着轻描淡写地问:“你呢,有女朋友了吗?结婚了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问:“婚礼是什么时候?”

她说:“不知道,听我爸爸的安排。”

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他们道别。

她辗转难眠。他回避她的问题,让她直觉他还没结婚,甚至可能没有女朋友。她再也忍不住,买机票飞回国内。

来到那栋老房子前,此时正是工作日的白天,主人应该不在家吧。抱着这样的期待,她敲曾经租住的那套房的房门,果然无人回应。她四下看看,掏出一张卡片,撬开门锁,闪身进屋。这技术她一直纯熟。

屋子比以前她住的时候温馨许多,贴了壁纸,换了地砖,家具简单实用。她直奔厨房。

巴掌大的铁盒,藏在燃气表后面,完全被遮住,不用担心被发现。

铁盒里是她的秘密、她的宝贝,是从邢动的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一页。

——盛薇,多好的名字。明明是即将盛放的花,却把自己当作路边的野草,放弃了绽放的可能。我要帮她把希望找回来。

爸爸让人收拾她的物品时,她最想要的其实是这个盒子,可是却不能说。当年匆匆离去,来不及带走。隔了这么多年,她终于回来了。

厨房换了整体橱柜,她记得燃气表的位置,伸手摸。铁盒仍在。她迫不及待打开,除了她想要的那页,里面还多了一张纸。这是一张裁剪后的纸,上面是她的笔迹。

以前我一直浑浑噩噩地活,直到有一天,我被点醒了。这一天天我不在意的日子,就是我的人生啊。我曾设想该如何开启它,其实它早已开启了,我已经踏在人生之路上了,自己还没觉察。我要把握时光,认认真真地活,活出真正的自己。

像一朵花,清醒地,努力地,向阳盛开。

盛薇热血沸腾。

这是她在调查问卷上写的答案,被邢动剪下来,珍藏着。他发现了这个铁盒!她的心意,他都知道了。

只是,只是,这个铁盒为什么还在这里?他是怎么发现的?为什么留在原处?

她跑到外屋,环视屋子。书桌上,相框中人有着明朗笑容,正是邢动。原来他住在这里!他选择她住过的屋子,收藏她当年的答卷,他的手机中保留着她的号码……

盛薇激动不已,恨不得立即联系他。就在这时,有声音从门外传来。

“邢动,拜托你换个锁吧,这种老式的锁不安全,每次我看见的时候都想说。”一个悦耳的女声。

接着,是钥匙开门的声音。

盛薇慌不择路,躲进厨房。

“还说我,你这糊涂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看演唱会却忘了拿票。要不是我提醒,就白跑一趟了。”

“是是是,幸亏有你。”

他温和地说:“你什么时候能让人省点心啊?”

“嘿,嫌我烦是不是?”

“我哪儿敢。”

脚步声在屋内转了一圈,回到门口,随着关门声,屋里恢复沉寂。

盛薇呆呆地站立着,怆然垂首,脑海里回旋着同一句话,“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吗?”

她茫然抬头。

邢动静静地站在厨房门口。他何时回来的,还是根本没走?

盛薇已无法思考,仓皇低头,与他擦肩而过,逃出屋子。

她在街上走了许久。手机来电,是爸爸。

“他们说试婚纱找不到你。你跑哪儿去了?”

“我回国了。”

爸爸倒吸一口凉气,沉声问:“是不是姓邢的缠着你?”

她惊讶:“您认识邢动?”

“都是他把你带坏了。你逃学,打架,都是因为他。当初我就想告他。”

她一惊。邢动差点儿被告?他是因为这个才离开的?她忙问:“您告他了?”

“没有。哼!他带着你一起跟人家打架,害得你受伤。他为了逃避惩罚,急赤白脸地把我叫来。有人照顾你,他的责任能轻一些。我的傻丫头,你别再被他骗了。这种男的就爱玩弄你这种小女生,把你耍得团团转。”

“您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是邢动把她拉回正轨,她现在还不知道堕落成什么样子。

“你是鬼迷心窍了还是怎么的,赶紧回来!既然他不遵守约定,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警觉,问:“什么约定?”

“我不起诉他,他帮你办转学手续,尽快转走。”

她直觉还有事,想问,爸爸已经挂断电话。她想了许久,想不明白。听爸爸的意思,出事后,邢动怕被连累,急着摆脱她,可爸爸又问“是不是姓邢的缠着你”。邢动既然要摆脱她,为什么还会“缠着她”?邢动给她办理转学手续,能直接转到国外去?

她冲动地跑回国,衣物行李都没带,住处也没有找。她走累了,回过神,才想起要找个酒店办理入住。

躺在酒店的床上,她捧着铁盒子,把里面的两张纸看了又看,看了上百遍。

“我要把握时光,认认真真地活,活出真正的自己。”这是她当年的感悟。

邢动自有他的生活。而她,难道因为得不到他,就去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结婚?当年的叛逆固然不可取,但任人摆布就对吗?

邢动那句“原来你是个听话的孩子”,是讽刺也是提醒。

她是该想一想未来的路要怎么走了。就算得不到想要的,也不能明知不幸福还眼睁睁往坑里跳。

她给未婚夫打电话,要取消婚约。

对方倒是平静,说:“听说你回国,我就猜到这个结果了。你们的事我知道,尽管你父亲刻意瞒着不告诉我。我可不会不做调查就稀里糊涂地和一个人结婚。”

他用了“你们”这个词。

盛薇问:“你都查出什么了?”

“你上高中时总是惹事,被小混混打伤,学校通知了你父亲。你父亲本打算派个保姆去照顾你完事,结果那个邢动不干。他说你父亲要是再对你不闻不问,他就告他不履行监护人的责任。你父亲没办法,只好接你回家。作为条件,他要求邢动以后不许见你。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们还有联系。即使你不提出解除婚约,我也不可能和你结婚了。”

原来当年他消失得无影无踪是为了这个。原来他和她爸爸的约定是这样的。

盛薇由衷地说:“谢谢你。”

挂断电话,她冲出了门。当她气喘吁吁来到他的面前,她的眼睛如此闪亮。多年不见,他似乎没什么变化,而她长高了,稚气减少,明媚动人。

还不等他说什么,她扑进他的怀里。

他手足无措,僵住不敢动,讪讪地说:“你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姑娘了,得注意举止啊。”

她抱紧他不放手。

他轻咳,说:“能不能……能不能先……”他想推开她,又不好意思动手碰她。

“以后你还管我吗?”

他温和地说:“我什么时候不管你了?”

她鼻酸。是啊,他一次又一次帮她,不管是她的现在,还是她的未来,他都惦念,替她着急,就连他的消失都是为了她。

她鼓足勇气,抬头问:“你能不能管我一辈子?”

他沉默。

她急切地说:“我很好管,不会给你惹麻烦!”

他笑了:“你给我惹的麻烦还少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是平和的,并不厌恶。

她心头一热,“你还没有女朋友吧,没结婚吧?”

他不语。

“一定没有,是不是?”

他不回答,说:“你还小,未来的路还长……”

她说:“我不小了!你说等我长大了就会懂,现在我长大了。除非你有女朋友,否则,否则,我就赖上你了,行吗?”她充满希冀地问,又为自己的谦卑委屈,被自己的勇气感动,红了眼眶,说,“你再也找不到像我这样喜欢你的人了,再也、再也找不到了!”

他静了静,说:“我知道。我……还没有女朋友。因为,我再也没遇见像你这么依赖我,让我这么牵肠挂肚的人。”

她的心震颤,望着他,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怕自己出现幻听,臆想出他的态度。他的眼中有光,她期待的那种光。她笑了,同时落泪。

“别哭。”他温柔地为她擦泪,说,“好久不见,应该高兴啊。”

她使劲点头。她听话,只愿意听他的话,被他管,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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