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5-04 11:47:12
不论身处何等黑暗之境,内心深处一定会有不灭的希望,太宰治即是如此。总是给人留下颓废、消极印象的太宰治,心中也有柔软的一面。他在逆境之中寻求生命的意义,并鼓励读者勇敢地追寻梦想,保持善良和美好的人性,满怀信心地迎接每一天。《归去来》中收录太宰治数篇真心之作,是太宰治彼时心境的真实写照,也是他留给后人的宝贵精神财富。
品牌:现代出版社
译者:朱航
上架时间:2023-04-01
出版社:现代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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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三浦宪治,今年十二月从大学毕业,毕业同时回到故乡,接受征兵检查。因为极度的近视,他被分为丙种兵[1],自己感到十分羞愧。这是他到我家来玩时告知我的。
“我会做乡里的中学老师,可能会结婚。”
“已经确定了吗?”
“是的,做中学老师这点已经确定了。”
“结婚就没自信了吗?极度的近视眼还会影响结婚吗?”
“怎么可能?”三浦苦笑,随后讲述了以下令人羡慕的风流韵事。这等风流韵事,在讲述的人看来很愉快,但对听的人来说,却没那么愉快。既然我都忍着听完了,各位读者,也忍着听听他的故事吧。
他说,他不知道该选择谁,非常迷茫。姐姐和妹妹,一高一矮,无法让他下定决心。就是这样奢侈的故事,真的是一点儿都不想听啊。
三浦的故乡是甲府市[2]。从甲府坐巴士过了御坂坡,通过河口湖岸,经过船津,到达一个坐落在山后、叫作下吉田町的细长小镇。在小镇的尽头,坐落着一幢稳重的老式旅馆。故事里的姐妹,就是这个旅馆里的千金。姐姐二十二、妹妹十九,都毕业于甲府的女校。下吉田町的女孩子们,大都进了谷村或者大月的女校,因为离得很近。而甲府的女校距离很远,上学有点困难。但是镇上所谓富人们,都想让自家女孩子去甲府念书。虽然是没有缘由的见解,但对于富人们来说,把孩子送进稍微大一点儿的学校,似乎成了一种义务。姐姐和妹妹在甲府女校上学的时候,都寄宿在甲府市一间大酒坊,每天从那里去上学。开酒坊的人,是姐妹俩的远房亲戚,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这间酒坊就叫作三浦制酒店,也就是三浦的老家。
三浦也有一个妹妹,但家里就兄妹两人。三浦的妹妹二十岁,和姐妹俩年纪相仿。所以三个人就像亲姐妹一样亲密。三姐妹都称三浦为“哥哥”。到目前为止,几人是这样的关系。
三浦今年十二月从大学毕业,虽然马上就返回家乡参加了征兵检查,但因为极度近视,没想到被分为丙种。之后下吉田町的妹妹,给自己寄来了安慰信。信的文章好像写得不怎么好。内容过于多愁善感,过于天真,让三浦有些吃不消。但是读了这封信,三浦有些思念起下吉田町的姐妹来。因为丙种的事情,三浦正处在非常悲观失望的时期,他决定去下吉田町的旅馆那里游玩,散散心。
姐姐叫律子,妹妹叫贞子。这两个名字都是化名。两人的本名要更加美丽,但是用真名的话,三浦会很难办,如果对两姐妹造成困扰的话可就糟糕了,所以就取了两个化名。
三浦从甲府乘上巴士,越过已经积雪了的御坂坡。到达下吉田町的时候天色欲晚。很是寒冷。三浦立起外套的衣襟,赶往姐妹俩的旅馆。
他说在去的中途,遇见了两姐妹。她们俩在吴服店[3]的门口买东西。
“小律。”不知为何,他先喊了一声姐姐。
“哎呀。”旁若无人地大声回应,并且把买的东西甩到店门口,跑得都要摔倒般的人不是小律,而是妹妹小贞。
小律只是稍微回了下头,整理了购置物品,包入包袱,然后跟掌柜的行了个礼,然后才一本正经地朝三浦这边走来,在离三浦大约十米开外的地方停下,拿下围巾,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而后笑着问道:“节子小姐呢?”节子是三浦亲妹妹的名字。
被律子这样一问,三浦有点惊慌失措。原来如此,把妹妹一起带来才要更自然一些啊。不知怎的,他有种全部都被看穿了的心情,脸颊发热了。
“只是一时兴起就来了。之后我要到乡间学校工作了,顺便来和你们打个招呼。”三浦做出了这番前言不搭后语的糟糕解释。
“走吧走吧。”妹妹贞子催着二人,快步走着,只是一个劲儿地微微笑着,“好久不见,真的是好久不见呀。夏天也没来看我们,然后春天也没来看我们,对了,太过分了,去年夏天也没来呢。什么啊,贞子毕业之后也没来吉田一回呀。是在把我当傻瓜吗?听说你在东京搞文学呢,好厉害啊,是不是把贞子我忘啦,不是堕落了吧?哥哥!看这边,给我看看你的脸!你看,心里有鬼,都不看我这边了,堕落了,果真是堕落了啊。也难怪会被分为丙种嘛,丙种什么的,我都觉得没脸见人。你申请去吧,真的是太可怜了,生为男人却没办法当士兵,是我的话我也会哭的,然后也会按血印的,我会按三个四个血印给他们看的。哥哥!但是贞子我对你是真的同情的呀。话说,你读了我的信吗?是不是写得很糟糕?哎呀,你笑了。浑蛋。是不是看不起我写的信了。反正我是写得很差哦。我就是个冒失的猫妖,会深深地深深地诅咒再诅咒,诅咒死蹂躏我真心的坏蛋,你给我记着哦!那什么,不冷吧?吉田很冷吧。这条围巾,很不错啊,谁给你编的呀?真是讨厌的人啊,只会自己嗤嗤地笑。我心里有数,节子说,哥哥只有我和节子两个女生在身边啊,毕竟是丙种,去哪里都不会受欢迎的,对吧。都这样了,你还像真有点儿什么似的这样不作声地笑,装作好像藏有其他女性的样子。哇,被我识破了,对不起,你生气了?据说你在搞文学创作?难不难?跟你说,妈妈今天早上搞砸了一件事,被大家看不起了。是这样的……”贞子没完没了地说着。
“贞子。”姐姐插话了,“我顺道去一趟豆腐店,你们先走着。”
“豆腐店?”贞子尖声道,“不好吧。一起回去嘛。好不好?豆腐什么的肯定没啦。”
“不会的。”律子很冷静,“今天早上我让他们给我留着的。现在不先买着的话,明天就没有做味噌汤的料了。”
“生意,都是做生意。”贞子放弃了一般连忙点了头,“那,我们就先走了。”
“好的。”律子应道,然后三个人就分开了。旅馆里还住着四五位客人,早上的味噌汤,必须想办法为他们做得好吃一些。
律子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非常靠谱,脸细长又苍白。贞子脸圆圆的,是个吵吵闹闹的孩子。那天晚上贞子一刻也不离开三浦身边,有些恼人。
“哥哥稍微瘦了点呢。都有点儿吓人了。皮肤也太白了,这一点我不是很满意。但是这么说我就太贪心了,我会忍耐的。哥哥,这次你哭了没?哭了吧。不是说那件事,是夏威夷的敢死空袭,无论怎么说,那可是冒着不会生还的决心从母舰上跳下去的啊。我哭了,哭了三回。姐姐说我哭得太夸张了,看起来挺装模作样的。姐姐看上去是那个样子,实际上说话很刻薄的,我真的是个可怜的孩子,总是惹姐姐生气,真是无地自容。我要成为劳动妇女,帮我找个好工作吧。就算是我们也能拿征用令[4]的哦,好想去远方啊。我说着玩的,要是去太远的地方了,就见不着哥哥了。那可就太没趣啦,我做过这样一个梦,哥哥穿着花哨的碎白点花纹的和服,和我说自己要去死,也画了好多张富士山的画儿,说那是自己的遗书,很奇怪对吧。我想着哥哥终于还是因为文学改变心意了,在梦里哭得稀里哗啦,哎呀,到新闻的时间了,去茶室里听收音机吧。哥哥今晚给我讲萨福[5]的故事吧。前段时间我念了萨福的诗,真的是很好的诗啊。不,对我来说不太懂,但是萨福真的是个可怜人,哥哥你知道吗?什么啊,你不知道啊。”
果然,贞子这样在耳边说个不停,的确是有点儿烦人的。律子在厨房和女佣一起收拾碗筷什么的,忙这忙那,完全没到三浦旁边来说会儿话。三浦感觉到些许失落。
第二天,三浦告辞了,姐妹俩一起把他送到巴士车站前。一路上,妹妹都在撒娇说,想一起坐公交把三浦送到船津。姐姐听后立马表明了拒绝:“我不想去。”
律子说还有旅馆的事情要忙,没有办法悠闲玩耍,而且也不想因为和三浦一起乘巴士,被当地的人无端误解,那是很可怕的。但是贞子表示无所谓。
“我知道的。姐姐是模范大小姐,不可能随随便便就送行。但是我是要去的,有可能会一段时间见不到了啊。我是坚决要去送的。”
到了车站,三个人并排站着,等着巴士。彼此都有些尴尬,没有说话。
“我也去。”律子微微一笑,小声说道。
“去吧!”贞子增添了百倍勇气,“去吧!其实很想送到甲府,但是我还是忍忍吧。一起送到船津吧,好吗?”
“一定要在船津下车哦。镇上会有很多认识的人一起坐车,我们要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哦,到了船津要分开的时候,也默不作声地下车吧。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是不愿意的。”律子非常谨慎。
“那样也可以的。”三浦不由得脱口而出。
巴士来了。按照约定,三浦装作与两姐妹互不认识,一个人坐得远远的。原来如此,坐巴士的大部分乘客似乎都是当地人,都对美丽的两姐妹恭敬寒暄。
“要去哪里?”也有人这样问道。
“嗯,到船津,买东西。”律子一本正经地说了谎话,看起来像是完全忘记了三浦的存在。但是贞子非常笨拙,不停地往三浦这边瞥,忍不住笑的时候,就慌里慌张地看向窗外,想要这样蒙混过关。窗外两旁是松树的林荫道,巴士在爬坡。
到了船津,巴士停在湖水的岸边。律子向当地的乘客微微鞠躬,安静地下了车,没有看三浦一眼。下了车之后,律子就背对着巴士走了。贞子慌张匆忙地下了车,朝三浦频频回头,但还是跟着姐姐走了。
三浦坐的巴士开了。突然妹妹轻轻转过身来一溜烟儿地跑过来。巴士也在前行。妹妹像要哭泣般皱起脸来,追了二十米左右,然后停下高声大喊“哥哥”,举起了一只手。
以上就是三浦受人羡慕的风流韵事的概况,那么问题就在于,该选择姐姐还是妹妹,三浦对比感到迷茫。
三浦征求我的意见。我自然没有一瞬间的犹豫,十分确定,但是每个人的喜恶是很特别的,我不能明确给出具体的指向。我不是预言者,没有自信现在就负起责任来告诉三浦他将来的幸与不幸,但在同一天,我让三浦读了《圣经》里的一处。
——耶稣来到了一个村庄,一位名叫马大的女人将他迎入家中。她有一位叫作马利亚的妹妹。马利亚坐在耶稣的脚边,专心听耶稣讲话。马大忙于接待的事情,心里忙乱,就近前来说:“主啊,我的妹妹只让我一人忙着招待,您没有什么想法吗?请吩咐她来帮助我。”耶稣回答道:“马大,马大,你为许多的事情思虑烦恼,然而,必要之事只有一件。马利亚已经选择了上好的福分,是不能夺去的。”(路加福音十章38以下)
我只是让他读了这个片段,没有附加任何说明。三浦歪着头考虑了一会儿,终于,有些落寞地笑着说了句“谢谢”。
但是,那之后大概过了十天,三浦给我寄来了一封实在令人意外的信,告诉我他决定和律子结婚。这是什么事呀?我感到类似于义愤般的感情。三浦在结婚的问题上,果然是极度的近视眼不是吗?各位读者怎么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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