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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夫的名字

罪和血

武侠 / 传统武侠 · 3219字

更新时间:2022-06-22 17: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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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无标题章节

张夫抹了点烟囱上的灰,从师傅家的围墙上踩着梧桐叶飞身落到院子里来。油纸窗上,一半影着冷冷的长枪,一半影着模糊的师娘。晚风中混着夹竹桃的香,带起师娘泼在院里洗澡水的味道。

张夫在甄水穷门下练了八年武了,他只见过白天的兵器架,没见过晚上的夹竹桃。他蹲了半个时辰,想用手指捻破那层油纸,但又不敢。倒不是怕师傅,师傅早就说他坏,可他怕被师娘也说坏。所以他终究没有用手沾好唾液搓破那层油纸,他折下一只夹竹桃,猛吸一口洗澡水中皂角的香,便走了。

张夫十岁时便跟着袍哥混到了山东倒卖私盐,那犯下命案的父亲躲进犄角旮旯,母亲被仇家抢去。等到了成都已经十三岁了。他在甄水穷的镖局门前和买鸦片的接头,被镖局的季禾子打得半死。碰巧甄水穷押镖归来,看着鲜血淋漓的毛头小子被自家徒弟按在地上锤得面目全非,他喝住季禾子,一只手拎着张夫走进镖局,从此便进了甄家成了弟子。

押镖的均习刀斧,一来便于在遇到劫镖的时候摆开驾势,二来刀斧无名无派,便于他们劫别家镖的时候不留行踪。张夫瘦,身高,臂长,抡不起刀斧,来这儿七年没学到一点儿东西。和他同年拜师的谷饮楚在每天人定以前拿起双刀戏耍张夫,三刀取他咽喉。一群师兄弟在墙头大笑,师傅不语,背着手,走进屋去。师娘问过,为什么不教他穷水刀法,甄穷水笑着说,带他进门,让他不死,不病,不被人按在地上,他这一生就算够了。

师娘和张夫一般年龄。十八岁的朱绘露成了四十岁甄穷水换的新弦,进演武堂时,二十多个汗臭清布褂子停下刀。多年以后张夫回想起在混着马尿味道的院子里时,已经记不得朱绘露的模样,但他发现她身上那股夹竹桃般的淡香味道却仿佛从那时起便开始缠绕。

他还没有碰过女人,或者说甚至没敢看过。他就是甄水穷口中说的,不死不病不被人按在地上,就算够了。

师傅押镖,一走几个月,中间回来几次。朱绘露看到张夫每次也不吃菜,打好饭便匆忙跑回马厩,搞得好像他在喂马吃饭一样,让管事的李婆婆招呼他上桌吃点,张夫也从来不敢应。直到某次他打好马料低着头走向马厩和师娘擦身而过的时候,师娘忽而回过头来喊到,张夫,你这身板更适合耍剑。他恍惚了,倒不是因为师娘主动和他说了话,而是师娘喊了他的名。他对自己的名字感到陌生,平日里没什么人会去喊他的名字,就算是师兄弟也只唤他一声瘦猴,所以在他听到那两个字眼时,不由得地疑惑,继而转变成震撼:张夫是谁?听起来像是一个耍剑的人吗?最后在一个夜里,他把这声名字当成了师娘对他的留意。他产生了坏的想法。

寒星荏苒,那天他得到了师傅的默许,在喂过马后便跑去和师兄弟们练半天的武。走的时候,马厩中的马发出嘶鸣,像是在挽留他,可能是因为他每次喂马都会把他们喂饱,也可能是因为马认为他也和自己是一样的东西。水穷刀法名震巴蜀,甄水穷毫不谦虚地用自己的名命自己的刀法,他便也随着这传说能抽刀断水的刀法威名远扬。半年里,张夫下了苦功夫。又一天人定前,谷饮楚又架起双刀拿他取乐,师娘也恰好路过。而张夫浑然不知,不知师娘在看,不知自己为何突然那天打算使上劲,也不知师娘在看什么。他借着自己的臂长直逼谷饮楚上了墙头,其余几个看热闹的也一起奔上来,不料几人差点被眼前的瘦猴逼得摔下墙头。师傅看了,不语,背着手,走进屋去。晚上张夫被喊进屋内,男人对他说,你心坏了,你想要的有点多。你父亲坏,所以贩私盐出人命死了,你也坏。张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坏,他没有像季禾子那样把人按在地上锤,也没有像谷饮楚那样想过另立门户。张夫知道自己坏,因为追谷饮楚上墙头时他回头,第一眼看的是师娘,第二眼看的是师傅。晚上他在马厩没有睡,他发现自己想要些什么东西,可是如果想要那些东西,就得成为师傅口中的坏,他对自己说,那我还可以更坏。

第二天凌晨,众人被马鸣声吵醒,因为没人喂马。张夫没告诉任何人,卷上衣物便走了。他知道没人在意,他知道只有马会在意。他坏了,他露出了刀锋了。临走前,他蹲到师娘的窗子下,没有捅破窗户纸。他只是偷了一壶酒,跑到夹竹桃的树下喝了个大醉,又在自己的包里,放了一支有洗澡水味道的夹竹桃花。

张夫借着甄穷水的名号,在几个镖局当起了武师。他同意谷饮楚说的,要成了师傅那样的人,才配得上师娘那样的人。张夫日夜苦练,渐渐地少有人能和他一战。他想过,只要这样下去,三年他就可以当上镖局首席,可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个日子来得比他想得更早。不到两年,谷饮楚找到他,车旗兵器,走卒马夫都准备好了,镖师也齐了,等你一个,我们成了。张夫看着眼前这个师兄弟,突然明白了自己不想要开一个镖局,或者说不想要打着甄水穷名字开一个镖局,或者说自己不想要用着水穷刀法当一个镖师,让师傅的名字越来越响亮。他要师娘记住张夫,要甄水穷记住张夫

张夫拒绝了谷饮楚,谷饮楚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张夫说,我现在想要的,一个镖局已经装不下了。

次年,他一路北上,投到王鸥门下。往南看,是甄水穷只手遮天,往北,就是那使得惊鸿剑的王鸥一家独大。王鸥从不当众教授惊鸿剑法,三年下去,张夫还是没见到惊鸿剑的影子。一个月夜张夫跪在王鸥面前,王鸥问他,为什么离开成都?他说,动了不该动的心,师傅说我坏了。王鸥说,你倒是挺诚实的,那我为什么要教你惊鸿剑法?他说,因为我要有自己的名。我要让甄水穷知道我自己的名。我要劫他的镖。王鸥笑着说:你凭什么劫他的镖?你要是输了,不仅你没有名了,我也没名了。张夫站起来,纵身拿起一柄长刀。他知道王鸥得和他打,他知道王鸥想和他打。两人飞上房檐,月色朗照下,刀光似桃花落水,落红无情,剑影如双桨惊鸿,燕返有心。当最后一阵被刀刃带起的风吹过王鸥时,笔直站立的张夫,鬓角飞扬。王鸥没有输,但他把自己手上的惊鸿剑扔给了张夫,告诉他,三天后夜半,带好惊鸿剑屋檐上找他。张夫弯腰一鞠躬,明白了这是要让世人知道,他张夫用的是王鸥的剑。

他学着这套剑法,不明白为什么一招一式中处处藏着的避世,会被他这么个追求名的人用得如鱼得水。这个问题直到他五十岁时再见到朱绘露时才有了答案,他不知不觉中综合了穷水刀法的柔和惊鸿剑法的轻,他从那时起,似乎就再也不是活在甄穷水的名下了。

王鸥送出惊鸿剑后,散了弟子,不知去向。等到张夫再回成都已经是年末。他想过直接去镖局,杀得甄穷水一个人仰马翻。但是他怕,他怕见到一个人,怕闻到夹竹桃的香和洗澡水中的皂角味。他记不清她的相貌,但是他知道即使那个瘦猴死了再久,那份曾经以夹竹桃香的形式给过他身体的气息永远不会死。

押镖途中,甄家军看到道上带着斗笠拿着惊鸿剑的人,肩上没有一雪。所有人正打算下马立刀,甄穷水大手一挥,冲我来的。他缓慢地下了马,走到张夫面前说,你心思坏了。

众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打斗,雪地上没有一个鞋印,林间松叶上没有掉下一片雪花。甄穷水放下刀说,张夫,你想要的都有了,你还打算做什么?张夫放下手中的剑,对他说,师傅,您既然已经看透了我,又何必再问?

甄穷水飞身起来,张夫知道,这就是从没有教过他的招式。可是他早就知道怎么办了,三招,像是惊鸿,又像是穷水,甄穷水已无力还击。

经次一战,他成了第一。他忽然想起来不知去向的王鸥,忽然发现,自己的一生都活在两个人的名字里,他不过是踩着他们走到了自己名的尽头。或许他并没有爱过师娘,爱过朱绘露,过去他在肉体上爱过她,现在他也可以在精神上占有她,可是他似乎一直都只爱过自己,朱绘露不过是他追求名的一个符号罢了。张夫没有找师娘,他丢掉了刀剑,回到了故乡,他想起自己的人生,又是十年咀嚼,开创了自己的经法。终于会有一套功法,以他命名了,这是他十年前梦寐以求的,可是他现在并不在意这些了。他只觉得自己孤独,孤独到甚至没有人可以传授这样一套张夫经法。

他最后一次来了成都,站在朱绘露面前,看着当了三年寡妇的她说到,没想到是我吧。朱绘露说,你是谁?他说,当真不认识?朱绘露看了看,当真不认识。

张夫准备了很多,料想了很多,假设了无数他们之间应该有的对话。可是他没有猜到朱绘露不记得他。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已经不死不病不爱,不被人按在地上了

——from abstainerlib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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